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跟一群巷子里左邻右舍的孩子,在我奶家的三合院儿里玩儿捉迷藏。轮到我抓人的时候,因为碳房太黑我不敢进去,于是我一块儿碳扔里头,结果砸了人孩子脑袋,那孩子捂着脑袋哭得哇哇的就出来了。第二天孩儿他家长领着找上门来,我奶用两个包子和半罐儿白糖把人家哄走。
小学五年级我就开始打群架了。学着当时孩子群里的毛小子用砖头砸人脑袋的架势,我脱下脚上的凉鞋,使劲儿抽小姑娘的脸和头。
结果就是,被第一所小学开除,转校。六年级的时候,我搞了第一个对象。那时候,我还很单纯地以为亲嘴儿会怀孕,于是跟那男的亲完以后,被子闷头因为害怕哭了两晚上,原因就是,我以为我要生孩子了。
初一学会抽烟喝酒,初二混成学校里的大姐大,初三……初三认识韩程了。于是一整年都在被韩程用各种方式虐,虽然皮肉不疼不痒,可是心里,难受得要命。
我跟韩程讲这些,听到最后一段的时候,他笑得太夸张,以至于夸张点儿说,整个走廊都能听见。他捂着肚子笑出眼泪回我:“钰大姐,我来这儿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你。本来没啥本事的我,往你身边儿一站,优越感有十层楼那么高。”
……
那时候我觉得北京小弟挺贱歪歪的,嘴上叫我大姐但心里很明白,事实就是天天被碾压。不过,也是后来了,我才猛然发觉,我对他的感激程度,甚至超过我爷爷奶奶以及从来对我不闻不问的爹妈。
没有韩程?那我真完了。不知道怎么了,他的考试成绩,大概让我处在了一种思想挣扎的状态。他发现了我的不对劲儿,就问我:“你这几天怎么了,丟魂儿了?”那天我看着他,不知道哪儿的眼泪珠子,很突然就掉出来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说:“对不起,我给你丢人了。”我声音发颤,眼眶通红。
他愣了大概有十秒钟,随后就一只手搂住我的肩膀了。哄娃娃一样,带着些莫名其妙:“我的天,你怎么了?哭什么劲儿啊?你可是大姐,不能哭。快别哭快别哭,不知道的,该以为我欺负你了。”他拍我肩膀,但没起到作用,我哭得更带劲儿了。
“咱们不坐同桌了行不行?”我说。
“为什么?”他问。
“总分儿连你的零头都没考出来……没脸再坐。”我回。
他顿了下,问我:“武钰,我为什么和你坐同桌?”
“为了和我混……”我抽搭。
“唉……有些事儿吧,嘴说不好使,你得自己琢磨。”他语气平静,就那样豪不忌说出口。被他突然揽着的感觉,就是怕,可又很喜欢,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第一次产生了好好学习的念头。我永远记得他说了不止一次的,我配不上他。玩笑也好,什么也罢,反正我当真了。
他那么揽着我,即使在很多同学诧异的目光下,他也只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当因为一个人想要去完成对自己来说非常艰难的事儿的时候,可能多半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
如果不是后来,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让我喜欢上他,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因为那段时光,才真正诠释了青春期情感,诠释了那初开的情窦,最后究竟化成了一股什么样的力量。
初三上学期期中考试临近的时候,我做了一个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举动——把我的头发染回黑色,又拉成直的。韩程好像并不奇怪。看见我扎着一根顺溜马尾的那天,他貌似一整节课都在看我。我回头,蹬他一眼:“看什么看!姐知道很难看!不许看了!”
结果他噗嗤一笑:“挺好看,就是你这一脸妆化得太次了,不过,认识这么久好像也习惯了。”我不知道憋着哪儿的一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没有勇气,根本就没有搭理他,低头假装看一本书。
他看我不搭理他,就凑过来,阴阳怪气道:“哎呦喂,我说大姐,您这是在看书呢?干嘛呀,不如睡觉。看书这种事儿不适合社会姐,把我带坏了,你又想改邪归正?告诉你啊,晚了。”
他在我耳朵旁边儿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我顿时闻见一股超醒脑的薄荷味儿。弄得我浑身一个激灵,回头要呛他,结果被他用手塞到嘴里的一块儿薄荷糖给弄糊涂了。
大概是我的样子有点儿二,他笑得厉害。随后递给我一盒上面儿全他|妈|是英文字母的糖。我不懂,就看他,他说:“发什么愣,送你的。”
“这啥玩意儿?”
“糖啊,刚刚给你吃的。”
“我知道是糖,这怎么还全是英文?”
他顿时一副超级无奈的表情:“说明外国糖啊我的大姐……说话能不能带脑子。”
“我不要,很贵吧?”我立马摆手,摇头。
“不贵不贵,二十。”他也立马摇头,回答。
“真的?”
“嗯。”他点头。
“那我就收下了。”我说。
不过,我当时要是知道他说的是“二十”是美元,打死都不会收……倒也不一定,我那时候好像也不知道一美元能换多少人|民|币。嘿,说起来,都十几年了。那糖的盒子我到今天都还留着。不过,它的意义也逐渐淡在那一天比一天更远的日子里。
当时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是个临时代课老师,大概是南方人,说话地方口味儿严重。一个粉笔头儿就朝我俩扔下来了:“泽两位同消,组意一哈啊!赏课时间,四不允许打情骂俏滴!蓝同消,里赏课时间,喂吕朋友次糖是不对滴行为,提粗批评!”
(这两位同学,注意一下啊!上课时间,是不允许打情骂俏的!男同学,你上课时间喂女朋友吃糖是不对的行为,提出批评!)
韩程愣了三秒钟,随即拍着桌子大笑:“啥?老师,她要能是我女朋友,您都能是我爸哈哈哈哈……”同学哄堂大笑。
不知道大伙儿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上学那会儿,总觉得免费帮代一两节课的老师都很好,容易跟学生们打成一片,上课气氛总是很活跃,代课老师永远很招人喜欢。
物理老师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反应了一下,随后回答:“那造里这么嗦,我多一锅蛾子咯?”因为本身口音的问题,“一个”说成“一锅”,“儿子”说成“蛾子”,更是笑坏了大家。韩程顿时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儿:“老师啊您可千万别!我多您个爹是赚,可要多她这么个女朋友,就是赔啊!还是血赔的那种。”
“哈哈哈,好了好了不嗦了,大家言归正传啊言归正传。”老师说。韩程也不乐了,但还是没听课,继续时不时打量我。
“你总看我干什么?怎么不听课啊,你都会了?”
“嗯哼,要是不会,我就听课了。”他回答。说明,他是会了。但是,这可是新内容啊,他怎么会的?
“哎,你怎么想起把头发改回原型了?”他突然很认真地问我。
“韩程,快期中考试了。我不想因为是你同桌但成绩烂死,被别人说成拖你后腿。前排有好多学习好的,都想跟你坐同桌……”他安静了,而后笑得无声,一句话也不说。我并没有注意他眼睛里藏着的情绪,只是也没再理他,认真看我的地理书。虽然在讲什么我听不懂,但我正在努力扫。
他不动声色,把我的书往自己跟前拉了拉,我的头顺着凑过去。我看见他手里握着一支笔,随着老师讲的内容,开始在我比脸还白的书上笔记。他的字和人一样养眼。
“听课,要脑子、眼睛、手合一。有你这么干瞪眼的?记笔记啊。”他把他的笔递给我,说话声音很轻,很柔和。此刻又完全不似平时玩闹那种张扬感,像是幼儿园老师,在对待一个幼儿园宝宝。
“你脸上的粉,难受不?”
“还行,习惯了。”
“今天放学一起写作业,我可以教你化妆。”
“你会?”
……
那天以后一直到期中考试,他骗我圈子里的朋友:我,也就是他的大姐,最近减少活动,因为要备战期中考试。要不然,同桌就坐不成了。我开始顺着他的很多想法,因为我知道,他足够我信任。他在,就有一种什么东西莫名被保障的感觉。是他让我真正明白,很多东西不溢于言表的意义。
我忘了最初是什么让我对北京小弟,韩程这个人那么放得开,那么大胆子。大概是因为不了解,也大概是因为太无知。越到后来我才越发现,事实是,我们的距离根本就不是一天天拉近,而是一天比一天更远。
这样的觉悟让我渐渐放下了“大姐大”“小钰姐”这曾经让我引以为傲自以为是的虚荣名号,让我慢慢开始分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值得骄傲,什么不值得骄傲。
而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北京小弟,因为韩程。我承认,我喜欢上他了。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可是,我也越来越怕,以至于最后只能背着他自己挣扎,目的只是为了减小我们之间的距离。可是我又发现,越是我想减小和他的距离,我们之间的距离就越远。
故宫、长城、颐和园、四合院、胡同文化,这些,是我第一次从课本里接触的北京。可是韩程讲的北京,我记得,不是这些,也不是这样的。
韩程说过,凡事都有两面性。没有绝对的对与错。“混混”不是坏学生的标志,“成绩”更不是优秀人的标准。不过就是,没有过为学习而奋斗的日子,会特别遗憾;没有看过外面的世界,会特别可怜。如果不求进取,一辈子只能被禁锢,无论思想还是身体。
我喜欢上他,是毫无征兆的。但是,我从未想我如此拼了命去努力靠近,换来的却是什么妄想破灭后,一种被曝晒在太阳下的挫败和无力。
武钰,知道仇恨和不甘心为什么用红色代替吗?因为那是火的颜色。它必将燃烧,用足矣毁灭一切的势头,带你炼就不坏的躯壳和更顽强的灵魂,继而一步步突出重围,面向更宽广的世界。
——摘自『二零零六年,武钰同学录:北京小弟—韩程笔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