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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水果刀(22) ...

  •   湛桓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都黑了。他难得迷迷糊糊地瞅了会儿窗外,好一会儿才从那种仿佛失忆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在车上睡了一路,到了地方又直奔宿舍倒头就睡了。

      他揉了揉眼睛,放空了片刻,把枕边的手机拿起来看了眼时间,才晚上七点五十,算上车上囫囵睡那一觉,一共睡了快五个小时,精神好了不少;屏幕上有不少未读消息,除了一条是何建国发给他通知明早六点二十在厂房前的空地集合以外,其他都是探针发来的消息:

      -红巾军开始炸路和桥了,小心。(15:35)

      -的确有一波雇佣兵去了医院。(16:02)

      -他们杀了几个人,还带走了几个医生。(16:27)

      -在他们之前去医院的是不是你?你不是一个人去的?(16:29)

      -小祖宗你不回话我只能猜了。(16:36)

      -中国撤侨的船只正在赶往桑萨雷姆港口,据说会在那里停留一夜。你打算把陈博士直接送回国吗?波尔尼加桥都断了,你走的山路?(18:14)

      -到哪了,回个话。将军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动向,你别再开出车祸来。(18:16)

      -他们开始向北方出发了,暂时不能确定要去哪里。(18:45)

      没什么特别重要的情报,探针那边也只是发了短信,没打紧急电话。湛桓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肩颈,把手机从静音调成振动,想了想,回复道:

      -我在工厂,还没出发,打算去港口。什么情况了?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上,向窗外看去。深黑色的夜幕里阴云逐渐遮住了月亮,倒显得工厂里亮着的灯光愈发明亮了起来,而在寂寥的灯光晃映下仔细去听,似乎还能隐约听到欢快的敲击声和欢呼声。

      ……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还搞联谊呢?

      他一头雾水,但并不陌生;卓亦凡每个月都得找个理由喊所有工人开个篝火晚会什么的,美其名曰搞团建,其实就是赶着热闹让工人们家里有适龄的女儿或者姐姐妹妹的也来参加,想要一展“迪厅一哥”的风采,不过这两个月由于拉曼拉疫情严重、附近建起了防疫站,这个保留项目就被迫暂停了。

      他比起亲身参与这种热闹场面,还是更喜欢值岗,很多时候冷冰冰的枪械会远比活生生的人更能使人安心;赶上不值岗的情况,他反正也不出席,就在网最好的卓亦凡办公室里打游戏,喧喧嚷嚷的当作背景音乐,听着挺让人高兴的。

      手机振动了两下,湛桓把它翻过来拿在手里扫了一眼。

      -还没有具体消息,但我认为他们也猜到了陈博士会去港口,没了波尔尼加桥,位于工厂东北方向的山脉就是唯一通往桑萨雷姆港口的公路,照行进的方向来看,他们很可能正在前往那里。

      -因为公路被红巾军大规模炸毁,从圣弗兰市到那片山脉少说也要七八个小时,而且预计八点多那片区域会有强降雨,这个时间还会更久。

      把这两条消息反复看了几遍,湛桓心里有了打算,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回复道:

      -谢了,够意思,等我回去再给你打钱!

      他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揣上手机出了门。站在宿舍楼外时喧闹声果然变得更吵,从楼后绕到几座楼中间的空地时,一抬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熊熊燃起的篝火;跃动的橙红色的火焰以一股无匹的气势窜得老高,几个员工拿扳手清脆地敲击在空的铁皮桶上,高声唱着歌,所有人似乎都集中在这里,围着火堆大声地笑着、舞动着身体,火光在他们充满希望的眼睛里发着亮。

      他在角落里盯着看了一小会儿,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有那么一秒觉得这样也不错,回过神来后便顺着墙根溜进了卓亦凡的办公室。

      现在赶去搞事还太早,他需要弄点儿吃的喝的、再好好放松一会儿,而在这座工厂里没有比老板办公室里更舒服的地方了。

      办公室里没有人,正好省了多余的对话。湛桓从卓亦凡的办公桌上顺了罐爆米花,随后就懒洋洋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两条腿往茶几上一搭,打开手机,打起了游戏;今夜运气尤其好,轻轻松松就连赢了好几把,还怪有一帆风顺的意思。

      熬了几天夜还变强了?

      他兴致勃勃地重开一局等着匹配,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

      “刚在楼上就看见你小子了,”冷锋向他轻轻晃了下双手里的两罐冰可乐,走了过来,“醒了不跟他们去玩儿去啊?”

      事发突然,湛桓完全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遇见冷锋这么个人,不可避免地懵了一下,表情一片空白。

      “……我靠?”冷锋纳闷儿了,在他右边坐下来,把其中一罐可乐贴在他脸上,冰得他一激灵,“困断片儿了,还是失忆了啊?你这啥表情?”

      湛桓接过可乐,把腿放下来坐好了:“不是,我这刚醒,记忆还没处理到碰上你这回事儿呢……”

      这是真的,他以为自己直到出发都遇不见冷锋了呢,还有点小遗憾。

      冷锋忍不住笑了一声,眼看他手机上游戏开始了、一只手不方便,索性放下自己手里的可乐,把他那罐拿过来给打开了又递回去:“行啊你,一个人在这儿吹空调打游戏,够惬意的啊。”

      “哎,就一般吧。”湛桓接过来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心不在焉地控制游戏里的角色跑动起来,“刚想着还缺个人伺候伺候什么的,你就进来了。”

      “……小兔崽子。”冷锋笑骂了一句,凑过来点儿低头看他操作。

      也许是刚才打得太顺利了,湛桓觉得现在的操作远不如前几把顺滑,没多久就死了第一次。他莫名地不太能集中精力,而这对于一个从业快七年的狙#击#手来说简直相当于不可能事件的发生。

      奇了怪了。

      他胡乱划拉了几下仍是灰色不能操作的左侧行动按钮,问道:“你是不是擅离职守啊?不跟着保安队值个班什么的?”

      “我后半夜。”冷锋说道,“哎你这水平,啥时候加个好友呗,等我回国有时间直接带你飞上王者爽一把。”

      “……操,你段位那么高呢?”湛桓一惊,“真的假的啊?”

      “骗你干嘛?”冷锋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一种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啥情?我怎么没感觉?”湛桓指了指天花板,“看,牛都飞起来了。”

      这梗够老的,冷锋笑了起来,余光瞥见手机画面再次变回彩色,赶紧拍了把他膝盖:“开始了开始了!”

      “知道知道!”

      湛桓双手把住手机两侧,这回总算全身心投入在了游戏里。可惜一起复活的队友太菜,他水平确实也不咋地,垂死挣扎了片刻,场景又黑白了。

      哎。

      他们俩同时叹了口气,两双眼睛盯着复活倒计时的读秒,沉默了三分之二的复活时间。

      “反正闲着了,”冷锋忽然说道,“你转脸儿过来,我看一眼。”

      “……啊?”湛桓愣了下,偏过头正面面对着冷锋。

      冷锋看了几眼,问道:“怎么弄的?”

      “什么?”

      湛桓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下一刻,鬓角处就传来轻柔的、温热的触感,他压根儿就没有料到,手一抖,手机差点儿都没拿住。

      他僵硬地看了会儿冷锋黑亮且专注的眼睛,好半天才想起鬓角处那道伤口留了疤,变成了板寸遮不住的、细细的一小道杠。

      这是再一次和死亡擦肩而过的证明。

      冷锋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有些惊讶,却没有收回手,反而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着这道凶险的伤疤,轻声问道:“手#枪?”

      湛桓觉得被抚摸的地方麻酥酥的,心跳得好像有点不好。他飞快地瞥了眼游戏界面,干脆把手机丢到茶几上,转过头来挑了下眉,笑道:“对啊,这回老子发型怎么样?帅吧?”

      “嚯,还记仇呢?”冷锋笑了笑,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帅,剃光头都帅,满意不?”

      他嘴上开着玩笑,目光却是毫不作伪地直视着湛桓。湛桓没来由地怔住了,只觉得对方指腹的温度透过皮肤直取心脏,敏感的耳畔热成一片,周遭骤然陷入恍惚的安静,而那双亮着笑意的眼让他刹那间回忆起几个月前在国内时、从宾馆的窗帘缝隙里看出去,望见的那璀璨仿佛地上星河的灯火。

      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没有这样被温柔亲昵地触碰过,没有和别人在和平的场景中面对面靠得这么近,也很久没有在非剧烈运动时心跳超过85——这器官在胸膛里剧烈地搏动,给人一种几乎要跳出去的错觉。他能在零点几秒内用四五个参数算清如何调整瞄准方向的大脑一片混乱,被枪口顶着脑袋都能爆#发翻盘的身体梗得发木,更不用提什么沉着冷静、什么忍耐蛰伏,他这几年来用以存活下来的、早已成为本能的技能和素养居然就在这样的眼神中溃败,一切甚至只发生在一瞬间。

      他呼吸凝滞、失语了两秒,干涩的喉咙好不容易发出声音,没能回答冷锋,喃喃地问自己:“为什么?”

      “……啊?为什么?”冷锋也才回过神,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说道,“就……小兔崽子长得好看呗,夸你还问为什么啊?”

      湛桓被他的回答倏地拉回了尘世里,耳畔又重新响起外头热闹的声音。他艰难地缓过来点了点头,暂时压下这个问题,拿来可乐又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喝下去正好缓解了一下刚才不知来由的热。

      借着这一丝冰凉,他迅速恢复了常态——这时候他就不由得庆幸好在自己多年优秀的底子还在了——就着姿势关了游戏,自若地伸手把爆米花拿来打开吃了一颗,顺便把罐子递给冷锋:“要不要?”

      那么一小会儿受到影响的不止湛桓一个,冷锋情不自禁地做了个深呼吸,肺里顿时全是奶油甜滋滋的气味。

      他于是嗯了一声,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牙齿咬合时小零食发出一声脆响,比闻上去更加甜蜜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来。

      好甜。

      他看着满满当当的爆米花罐,脑中却清晰地想起几秒钟前身边人那双干净又透亮的眼睛;那目光像是每次射击前观察目标时那样地专注,紧随其后的就是一颗无形的子弹,在如此之近的射距下,精准地命中了他的胸口。

      不痛,却灼热,而且味道——竟也是甜的。

      他就跟瞄准镜里的准星对准了靶心时那样豁然开朗,不但飞快地了悟,乃至于还不可思议地,毫无心理障碍地接受了。

      毕竟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他的生活常年是眼睛、准星、靶心三点一线,中间有困难就克服困难也要上,没那么多弯弯绕。作为一名资深狙击手,既然环境合适、时机恰当,就连靶心都恰如其分且不自知地坐在旁边,如果不果断出击打出个十环,那他岂不是连这么多年的艰苦训练都对不起?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想通了这点,冷锋决定先旁敲侧击,开口问了个曾经问过的问题:“来,再关心关心你,好几个月了都,还没找着对象呢?”

      “没啊。”不知道怎么就话锋一转,湛桓迷茫地放下爆米花罐子,还是照常回答,“我上次没说吗?我没兴趣。”

      非要解释只能说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他对这种事不怎么期待,也没那么在乎,而且长大后身边这帮人基本上都是些失败案例,根本没办法让他觉得谈恋爱是件多好的事。它好像只会为双方带来不负责任的伤害和痛苦,仅有的一点快乐也虚假得像黄连上的一丢丢糖霜,尝不到甜滋味。

      但是……和冷锋普通相处时就挺好的,要是……

      发觉自己在当着人家面儿想什么的时候他吓了一大跳,又是下意识地安慰自己:人就在面前难免会想到这方面去;又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大概哪儿走岔了、再也回不来了。

      “哦——”冷锋拖长了尾音,继续追问道,“那我采访一下你,湛桓同志,你觉得什么样儿的……你能感兴趣啊?”

      他不等湛桓回答,略微靠近了些,笑眯眯地低声说道:“要不你看,我能合格不?”

      湛桓睁大了眼睛,盯了冷锋整整三秒的时间,而在这三秒内,刚刚的那个“为什么”,突然就有了答案。

      操。

      他在心里骂了句,也不知道骂的什么、是什么音调,但总之万一不慎把这个字说出口,冷锋总能在惊诧里听到藏起来的一星半点儿欣喜的。

      因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能”。

      所幸这回磨炼成本能的冷静拽住了他;感情对他而言是必须最慎重对待的东西,他可以杀人,但并不乐意用情感去摧毁谁。就当前的状态而言,要让他跟谁发展一段关系都是虚妄之谈,因为他清楚自己心底里是抗拒的。

      不知道战地医生承不承包情感咨询业务?

      盘算着回去之后问问公司的医生,湛桓很快收拾好心情,学着冷锋的语气问道:“冷□□,你这是不是告白啊?”

      “对,特认真。”冷锋说道,“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多个男朋友?就我这样儿的。”

      “那我也要特认真地考虑一段时间。”湛桓说道,“给我个观察期。”

      冷锋挑了下眉:“观察我啊?”

      湛桓指了指自己。

      “你这挺有意思嘿,还没见过追人的观察被追的呢,”冷锋乐了,“行,那你说说呗,我观察你什么?”

      “观察我……”湛桓用手指勾了下冷锋的下颌,挑起眉峰道,“能不能被你征服?”

      “巧了。”冷锋握住他的手,嘴唇轻轻碰了碰指腹,眼一抬望向他,“老子就擅长征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水果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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