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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天子之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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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西蚀笑道,“听闻左曲多能工巧匠,而以顾氏为最,不知顾卿有何宝?”
“陛下抬举,不过是不入流的俗物,搏陛下一笑罢了。”口中虽说俗物,但顾司业显然对他的宝物十分有信心。
他双手一挥,身边的仆人立刻走上来,窃窃私语几句,仆人立马往外走了。片刻之后,却见那人捧着一个制作精巧的盒子跑了过来,顾司业接过盒子,道:“陛下和臣战于尾水时,曾和臣说过一个梦,说您夜中入梦,见飞龙吐珠。醒来知是天兆,乃起兵伐姜,以正天道。”
顾司业打开盒子,只见光滑的丝绸之上,立着一条金龙,它面目威严,体态矫健,似奔腾在云海波涛之中,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更令人惊叹的是,金龙口中含着的一枚明珠,它散发的光芒,纵使与舞元殿璀璨的灯火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人人都道夜明珠于暗夜才明亮,顾兄这金龙吐珠倒叫人开了眼界了。”陈萧伯摸了摸胡子,笑哈哈道。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它也算不得什么宝物了。”
“莫非它还有其他神奇之处?”公西蚀饶有兴趣地问道。
“金龙是取材自金箔城的万金窟,金箔人视金窟为命,臣与他们磨了好久,终于才从中采到了制作金龙的材料,而明珠则来自海东鲛人族,此为鲛人之泪而成,能不夜而明,且凡有溺水之人,皆可磨珠为药,服用必可安然无恙。”顾司业恭敬地献上金龙吐珠,“臣谨以此物,恭贺陛下终于得偿所愿,飞龙在天!臣相信,假以时日,南涯海东,也将成为陛下之天下!”
“说得好!说得好!南涯海东,必为朕之天下!”公西蚀倏的站了起来,仰天大笑,“顾卿果然深得朕心,来人啊,赏黄金万两!”
“陛下隆恩浩大。”顾司业俯首叩地。
见时机已到,陈萧伯走出来:“臣老了,也寻不了什么奇珍异宝,只是在家中教养过几个孩子,模样倒也周正,也学了点琴棋书画的本事,趁此机会,给陛下献丑了。”
“人在何处?”公西蚀兴头正高,问道。
“方才给陛下跳了几支舞,希望没教陛下失望。”陈萧伯摸着胡子,朝远处道,“还不过来。”
却见有女子于中央圆台处款款走来,她以轻纱为罩,遮了半张脸去,只余额下两弯如钩新月,一双似水秋眸。腰肢如柳,步履轻盈,既端庄,又妩媚,听她对公西蚀娇声道,“臣女陈瑢,拜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你有何技艺献上?”
“臣女不才,唯有琵琶略通一二,请陛下赏脸一听。”
已有人送上琵琶,陈瑢纤手抚弦,细捻轻拢,时而清丽如春江之水,时而澎湃如碧海之波,曲罢,公西蚀也大手一挥,依旧是赏。
既然陈、顾二人均有表态,其余诸人也纷纷献上礼品,待热闹散去,陈萧伯忽然道,“在座诸人中,唯有高阳兄未曾发话,却不知高阳兄备了什么好东西,来做这个压轴?”
高阳仲一愣,道:“说来惭愧,陛下通知匆忙,我一时间来不及备礼。”
“难道高阳兄是在责怪陛下吗?身为臣子,事事当以君为先,想君之所想,忧君之所忧。”一旁的顾司业却忽然步步紧逼,“高阳兄连这等事都能疏漏,却不知如何能管理好燕城,管理好西离!”
这话说的已是很重了,高阳仲知道今晚针对他的暴风雨已经来了,坐在远处的高阳归鸿担忧地朝这边望了过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此处剑拔弩张的氛围。
“顾兄何出此言,我高阳氏世代镇守燕城守护西离,安守本分,从未有半点僭越之心。”高阳仲语中已带怒气。
“哼,高阳兄手握重兵,又深得陛下信赖,顾某只怕你恃宠而骄拥兵自立!”
“荒谬,高阳氏上不阿谀逢迎,下不贪民脂民膏,故来无物可送。”高阳仲负手,怒气渐盛。
顾司业走到中间,跪倒在地,一字一句咬牙道,“陛下,非臣危言耸听,枉做小人,只是普天之下,梁国境内,哪里寻得出一个能与他高阳仲比肩的人,燕城归他管,丝川也归他管,还有兴城、大安……整个西离之地,全在他手中,臣认为,新国既建,若要天下安宁,必要……”
“顾卿,必要如何?”顾司业一番掏心掏肺的谏言似乎没有影响到公西蚀,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淡淡地问。
“必要将高阳氏从燕城除名啊!陛下!”顾司业以头抢地,声音都嘶哑了。
“将高阳氏从燕城除名。”公西蚀站了起来,重复了他的话,转而看向高阳仲,“高阳爱卿,你觉得顾卿所言,是否有道理?”
高阳仲闭上双眼,他想起开战前不久,公西蚀只带着几个亲卫,亲自爬过祁山,跑到燕城拜见他,请他出兵,他说,“姜国已是火尽灰冷、强弩之末,高阳兄,不如同我一道,开天地,辟鸿蒙,立新国,史书必会留下你的名字。”而现在,公西蚀问他,“高阳爱卿,你觉得顾卿所言,是否有道理?”他不知道这位曾与他称兄道友的帝王心里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年少时的交情是否能让他动片刻恻隐之情。他恍惚间,竟有些怀念起很久以前三人一起骑马纵驰的场景了。
半晌,他道:“陛下,燕城是臣的家。”剩下半句,他没有说出来,若有人毁他的家,他就算献出性命,也要他死。
“好好好。”公西蚀又笑了,笑得用力,笑得癫狂,突然间,他猛地掀翻桌子,杯碟噼里啪啦洒落一地,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顾司业,亏你说得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高阳仲是什么人,他们家守卫燕城数百年了,数百年来,西离从未有过叛乱之事,今日你一句拥兵自重,我就要把高阳氏除去,明日你说公西氏谋逆犯上,其心可诛,是不是也要把公西氏从东苍城除名?梁国方立,你就要朕去杀功臣,你这是要朕去学姜废王,把朕逼向万劫不复之地啊!”
“臣不敢,臣心中只有陛下和梁国!臣请陛下除名高阳氏!”顾司业连连哭喊,直到把头磕破了血,地上渐渐染上红色。
“把这胡言乱语、大逆不道的东西给朕拖出去!”公西蚀气的发抖,却没有一个侍卫敢上去,黄内侍扑通跪倒在地,小心翼翼道:“陛下息怒,顾公喝醉酒,口不择言,陛下莫与他置气,万望保重龙体啊。”
舞元殿内瞬间齐刷刷跪了一地,“陛下息怒”、“陛下保重龙体”之声此起彼伏。
“卫岐岸!”公西蚀忽然指着大殿角落的一个地方喊道,“把这个乱臣贼子带下去,给我杀了!”
隐在角落里的卫岐岸走出来,他身着铠甲,身形高大,朝公西蚀恭敬地行礼,声音毫无波澜:“是,陛下。”
他像一个狩猎者一般,朝顾司业走来。
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恐惧,顾司业边爬边喊道:“我乃左曲顾氏,桃李满天下,左曲儿郎哪一个不是我顾家的门徒,伐姜之战中,若没有我们顾家的器具炮台,今日你们还能在此开怀畅饮?你不能杀我,陛下,您不能这么对我,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啊——”
“啊”字还没断,人便断了气,卫岐岸一剑挥下顾司业的人头,头颅在地上转了两转,霎那间舞元殿一阵慌乱,陈瑢因方才献技被赐了座,此刻离的近看的真切,直吓的晕了过去。
公西蚀似乎也觉过于惨烈,移开了头。
一时之间,场面竟有些难以收拾。
“还愣着干嘛,还不把陈姑娘送去太医处?”公西汝离陈瑢近,又是女人,于是便扛着她若无其事地走过顾司业的人头,走到一半,转身道,“陈公还不快来看看陈姑娘?”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
“是是是。”陈萧伯哪能不会意,经历这么一场,他也是冷汗涔涔,随即叩拜道,“陛下保重龙体,臣先行告退。”有人做表率,旁人哪里还敢留下来,一时之间,满殿又皆是告退之语。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高阳仲也未曾见料想得到,但事已至此,便也只好先行告退。
却听公西蚀道:“高阳兄,你留下。”
高阳仲愣住了,殿上众人皆是一愣,他直视着公西蚀,答道:“是。”
夜色浓重,顾氏的长子哭着将顾司业的尸体收走了,那长子不过十五六岁,身形单薄,走路一晃一晃,哭的叫人心疼。
高阳仲从皇宫里出来,看着那孩子,心想,跟我家有鹿倒是一般年纪。
“父亲,陛下他,跟您说了什么?”高阳归鸿见他魂不守舍,出声唤他回神。
高阳仲骑上马,只道:“我们错怪陛下了。”言罢,他扬起马鞭哒哒而去,高阳归鸿脸上困惑,但也只得起鞭跟上。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只流了一个人的血的小规模躁动后,他们的梁王公西蚀和燕城主高阳仲到底说了什么,他们只知道,第二日,高阳仲晋封为燕武公,高阳归鸿封小勇侯,陈萧伯为济安公。又过了三五日,梁王宠幸了正在后宫疗伤静养的陈瑢,是为瑢妃。当日还有一个叫卫菱歌的滕妾,不过她身份低微,倒也没有人特别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