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庆功宴 ...
-
江明城,上有栾河环绕,西有祁山隔挡,全城呈圆形,正中心为王宫,宫内居住新王及其后眷还有官员办公的场所,往外一圈是王公侯爵之地,不少人赶着和新王攀亲结友,眼巴巴地想要挤进来,再往外一圈就是官僚居住的地方,眼下倒是武将颇多。
仗打完了,但是权力之争却永远不会结束,彼时同袍而战的人现在开始暗暗较劲,他们打着诸如立新制、清余孽的名目四处笼络同党、打击异党,权高者玩弄权势,一手遮天,位低者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或如墙头草,风来往哪倒。朝堂之上的硝烟只怕比战时更加猛烈。
新王公西蚀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切,甚至必要的时候他还会上前推动一把,他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人,向来奉行的是弱肉强食的原则。每一个新朝都会经历这样一个看似混乱的过程,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自发的筛选,最后强者和小人会从中胜出,而叱咤朝堂的,永远是这两种人。
而卫岐岸,显然属于后一种人。
作为一个手刃旧王的弑君者,卫岐岸并不受人欢迎,忠君者恨他,叛国者蔑视他,普通人害怕他,但他对一切明里暗里的敌意都无动于衷,不管身后有多少暗枪冷箭,他只是忠心耿耿作为新的铁卫保护着新王,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百官、世家之间的争斗也许还未分出胜负,但新的国号却已经开始传遍了中土的大地,公元一零七年二月十五日,梁武帝公西蚀一身冕旒龙袍出现在玄午门的城楼上,向他的子民宣告新朝代——梁国的诞生。
目前,在伐姜之战中有功者均留在江明,接受新王对他们的褒奖,其中就有燕城高阳氏、泽州陈氏、左曲顾氏等。公西蚀想给高阳仲安个燕武公的名头,他却拒绝了。
他带领十万燕军驻扎江明城外,跟随他的还有长子高阳鸿廌,高阳鸿廌年方二十,跟很多在烈日灼伤下长大的西部男儿一样,他昂藏七尺,面目似刀刻般锋利,一双剑目炯炯有神,让人不敢直视,他为人正直,胸有魄力,在燕城和他父亲一样,极有威望,征姜之战燕城加入的时间虽然不算早,但在最后一战中,父子二人环刀马策扫敌寇的身影让许多久经百战的将士也印象颇深。
战事已远,燕城军却还在操持兵练,此回燕城路途遥远,高阳仲不想懈怠,江明的郊外野草青青,高阳归鸿跟着高阳仲一同望着这明媚景色,神色却并不明朗,“父亲,回燕之事苍王可有应允了?”
高阳仲摇头,“他虽应允,却未说归期,他不想让我走,也不想让你走。”
“他是怕我们燕城军威胁到他吗,且不说我们高阳世代忠良,便是伐姜一战,论功劳我们也能排上头一等,莫非苍王真的要做那狡兔死走狗烹的昏君?”高阳归鸿面露忿忿之色。
“还不至于,我与他自幼相识,深知他虽非君子,却也不做小人,”高阳仲谴责地看了他一眼,“人前莫多言,江明不比燕城,我们始终在别人的家里。”
高阳归鸿生了闷气,“这番话我也只能对着父亲说,父亲,你就不想想,三妹早不中毒,晚不中毒,怎么偏偏在战事初定,你我未归之际中毒,你难道就不怀疑是江明城的手笔?”
高阳归鸿一番话,高阳仲又何尝不明白,他目光一凛,挥剑斩断地上的野草,“我高阳仲断不是任人摆布欺凌之徒,若他真的要兔死狐烹,我也必会厄其咽喉!”
断根的野草凌乱了一地,“报!”远远有个小兵过来传消息,“城主,苍王让人来传消息,今夜xx宫宴请群臣,请城主赴宴。”
两父子对视一眼,内心都道:“来了!”
五月,江明城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今日全城大赦,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x皇宫内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从舞元殿外朝里望去,一排排游鱼般的宫女们端着上好的菜肴,有序地分送到各个宴席上,大殿中央的圆台上,从江明最受欢迎的青楼歌肆里招来的舞姬们正扭着灵动的腰肢,彩袖飘飘,华衣綷粲。耳畔是丝竹瑶琴之声,眼前是美人佳肴之景,公西蚀喝着手中的美酒,却觉得意犹未尽。
黄内侍在一旁瞧得仔细,只小心翼翼地给自家主子添酒,“陛下再等等,定是传旨的人耽搁了,燕武公才久久不现身,奴给您催催去。”
“这名号他不承认,你倒先替他叫上了。”公西蚀酌了一口酒。
“不是奴胆子大,这是陛下您金口玉言定的,纵使燕武公谦逊低调,这名号,他早晚也得受着。”黄内侍两眼瞧着殿门口,只盼着高阳父子快点出现。
“燕城高阳氏拜见陛下
”门口突然传来悠长的通报声,黄内侍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燕武公到底还是念着陛下的。”
公西蚀的神情开始缓和,黄内侍忙扯着嗓子道,“宣——”
伐姜一战中,除去高阳氏,属泽州陈氏、左曲顾氏出力最多,是以两家家主陈萧伯和顾司业分坐右两侧的二、三座。空着的第一个位置,便是为高阳仲留的,高阳仲依照规定入座,心里摸不透公西蚀在此刻举行宴会的想法,于是便仔细观察着四周,左侧一排就坐的皆为公西后人,他对面的首座便是公西蚀的大儿子公西奂,旁边是他的兄弟公西乔,两人正讨论些什么,神色却不大好。旁边却不知为何空了一个座位,再往后便是些远亲,有些他认得,有些却不认得。
“高阳兄何故迟来?”说话的是陈萧伯,他年逾花甲,身体略微有些发福,眉目慈祥,倒叫人难以相信几个月前,他还在坐镇军营指挥大军攻伐都城。
“陈公见谅,郊外路远,故而有些耽搁了。”
“高阳兄不愧是常年风沙里闯荡的人,我这一把老骨头,伐完姜国便散了,哪有什么心思再去军营里过活,还是你们年轻人身体好。”
“陈公哪里话,我也老了,打算告老怀乡,回燕城去享享福呢。”高阳仲笑笑。
“高阳兄纵使解甲归田,还有归鸿这小子替你扛枪上阵,可气我家里的儿子孙子,却没有一个能担大梁的!”陈萧伯语中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叹。
两人正说着,却听公西蚀在上头问,“两位爱卿谈什么谈的如此投机?”
陈萧伯笑呵呵地举起酒樽,“臣闻高阳兄膝下有两子,一有统帅之才,二有城主之威,臣只叹,自家不如高阳兄,后辈无人啊!”语气不见方才的感慨,倒有自嘲诙谐之意。
“哈哈哈,谁不知泽州陈氏乃世代豪族,陈卿此言可实在是妄自菲薄了!该罚该罚!”公西蚀大笑,似乎来了兴致。
“是臣之过矣!”陈萧伯也笑,当即快饮三杯,一滴不留。
公西蚀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继而问高阳仲,“你家二子可是一直留在燕城?听闻也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这快一年下来,燕城倒也安稳无恙。”
“陛下抬举,城中有臣旧属谢老将军看着,小儿只不过当当样子,哪有什么省心不省心的。”
“听听他这个人,就是这点不好,夸他也要自己踩自己一脚。”公西蚀哭笑不得。
黄内侍忙打趣道,“陈公罚了,高阳公也该罚!”
“是了,高阳兄还未饮过酒……”
正说话间,却听大殿门口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刀剑相向之声。
“汝小公,您真不能佩剑进去,陛下吩咐过,私自携带兵器者斩,您可真别为难我们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私带兵器了,我告诉你,我就要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带进去。”
“我的小祖宗诶,求求您消停会吧,陛下在里面宴请大臣呢,您可别丢人现眼了!”
“你这话就过分了,什么叫丢人现眼……”说话间又传来几声刀剑击鸣之音。
公西蚀的脸黑了半边,右手往桌上重重一拍,“胡闹!黄德新,你去把那个混账给朕捉来。”
震怒之声让舞元殿内的丝竹之声骤然停歇,中央的舞姬也停下来了,右边上的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不安地朝前方望去,似乎是看向了陈萧伯,却见他微微摇了头,那女子便低首敛眉,不再张望。
黄内侍急匆匆下去,不一会儿,便带进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足足比黄内侍高了一个头,肤色雪白,一双眸子亮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他脸上带了笑,丝毫没有惊扰了一殿的客人的自觉,身上穿着粗布短衣,和富丽堂皇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双手握着腰上的佩剑,仍朝殿门外说着嬉笑之语,“你们这群见风使舵的狗奴才,一见我老子同意了,便个个都要请着我进来了。”
语气轻浮粗俗,公西蚀闻言更是脸色发青,那高个儿却不觉,自顾自坐在了左边空着的位子上,他拿起铜壶,倒了满满一杯,“儿臣贺祝父皇,左有芝兰玉树立于阶庭,右有股肱心膂左挈右提,从此江山万里,必能高枕无忧。”
“你也配为芝兰玉树?”公西蚀语出讥讽,“朕倒要听听,天底下哪里还有你这般的女儿!”
原来高个儿竟是个女人,高阳仲暗暗惊奇,此刻再看她眉眼,竟是有些柔和了,但仍旧比一般的女子硬朗得多。
脑子里回想了一下,高阳仲此刻已明了此女身份,她是公西蚀第三个孩子,公西汝,听说是和一个来自北寒之地的女人生的,是以比平常人高大,肤色也如北地的雪一般,听闻公西蚀不喜她,却不知为何还给她在宴席上安排了位置。
“父皇说得对,”公西汝仰头饮尽杯中美酒,笑着看向身旁的大哥、二哥,“我只不过是黄泥污糟,大哥和二哥才是人中龙凤,芝兰玉树。”
公西蚀还待发作,公西奂却抢先道,“三妹,今日你不但迟到,而且还在殿门外吵闹,扫了一殿人的兴致,你言语不恭,便是我这个当兄长的错,现在我就替父皇罚了你,快去给高阳公,陈公,顾公等人敬酒谢罪!”
“失礼失礼…”公西汝前去敬酒,眉眼间却无半点悔意,却听她朝乐官、舞姬喊道,“别停呀,接着弹,接着唱,这样才热闹,才像话。”
一时之间,舞乐之声又起,陈、顾二人转了话题,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些。
“公西汝,你可真大胆,公西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公西乔面露鄙夷之色,朝公西汝小声低骂。
“脸长在你头上,我如何丢的去?”公西汝反唇相讥,“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在千金坊的赌债。”
千金坊的赌债他昨日才欠,她又如何得知?公西乔心下惊慌,口不择言,“你!不愧是北夷人生的,没教养的东西!你要是敢抖给父皇,我……”公西乔还没说完,便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腹间。
“再提北夷两字,我保证你活不过三秒。”公西汝贴在他耳边轻轻道,“还说吗?”
腹中的剑又进了三分,公西汝目光冰冷,公西乔此刻才感受到公西汝的压力,其实公西汝比他还高还壮,论力气,他可能还真比不过她……
公西乔惊恐地点点头,公西汝将迅速小刀收进袖中,端起桌上的酒樽,笑得云淡风轻,“来,二哥,我敬你一杯。”
公西乔想一把推开,却又怕她再做什么疯人疯事,便一脸阴沉地接过了酒。
就在这时,对面的顾司业突然起身道,“陛下,臣有一宝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