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鹿》朱煮煮

10、师傅

　　高阳有鹿回到了齐风营。

　　那军营处于黑山山谷处，由营地、马场、兵器场等组成，本来谢晟手下共有十万人，但伐姜之战中被调拨了四分之三去江明，剩下二万五千人在燕城。

　　燕城共有五支队伍，一是城主高阳仲手下的昊风军，作为燕军的主力，它统共有二十万人，昊风军集结了燕城中最优良的军人，他们个个骁勇善战，英勇无畏，是令敌人闻之色变的燕城虎军。

　　二是高阳鸿廌的疾风军，人数只有五千，但精准快是它的特点，在战场上往往作为一支特别小队出击，肩负击杀敌军主将，扰乱战局的目的，有时候能达到出人意料的效果。

　　第三支队伍是副城主陆安远领导的逸风军，人数共十万人，陆安远善智谋，是个文人型的武将，他会精准地计算敌我伤亡人数，在适当的时候一击扼喉，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

　　第四便是谢晟手下的齐风军，谢老将军因为年事已高，没有东征伐姜，他的儿子死的早，孙子又不成气候，是以人人都在猜测他的继任人。

　　第五则是高阳怀明手里的正风军，高阳怀明本无军职，所以手下并无军队，正风营是临时从昊风营中调度组成的。

　　高阳怀明和谢晟联名寄了一封急函到江明，信中说明了食腐者之事，但那急函必是逃不过梁王的耳目，两人只用含糊的字眼表示了燕城的危机，信的结尾是希望城主早日回来。

　　有鹿从山腰处的营地往下望去，能看到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划一的队伍，他们正在不停地变化方阵，有序地操练剑法。她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段飞扬和二狗蛋的影子，往常他们可都是在兵场西处接受百人将的新人训练。

　　有鹿将二哥送的宝剑别于腰间，她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细柳”，它的剑身细长柔韧，轻盈如无物，有鹿用起来十分称心。她掀起军帐走到里面去，那是谢老将军的帐篷，她已经来过多次了，门口守卫的士兵都认得她。

　　谢晟穿着银甲灰铠，许是用了多年的缘故，那颜色有些发沉，但老将军精神矍铄，和这一身军甲正相得益彰。

　　有鹿行礼，道：“拜见老将军。”

　　“起来吧。”谢晟擦拭着手中的大刀，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抬头便看到了有鹿腰间别着的细柳，饶有兴致地问道：“哪来的小剑，别致的很。”

　　有鹿起身道：“是二哥送的。”

　　料想也是，谢晟虽同意和高阳怀明一道抵御食腐者，但却并未与之冰释前嫌，他便不再问下去。

　　“将军，我们今日还是跑圈扎马步练马术吗？”

　　“怎么，没过几日便厌烦了？告诉你，这些都是基本功，练上个十年几十年也不为过。”

　　有鹿当然是摇头，她拍拍胸脯道：“我既进了齐风营，哪有怕的道理，将军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来，有鹿也好多学着点。”

　　谢晟闻之，笑得白胡子一颤一颤，“老夫怎么没早点发现你这根好苗子，城主将你藏在府中多年，也真是浪费了。”

　　听到有人夸她，有鹿摸了摸鼻子，浪不浪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终于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知道父亲回来看到她加入了齐风营，脸上会有什么表情，有鹿忽然期待起来了。

　　“对了，将军，段飞扬和二狗蛋去了哪里？今日怎么没有见着他们？”

　　“五丫头，你可知道历来燕城招纳新兵，总是有个传统？”谢晟忽然说起了其他事。

　　“有鹿有所耳闻。”有鹿好像曾经听到父亲提起过，似乎新入伍的士兵要被派去某个地方历练，好像是个叫乌澜的地方。

　　“燕城军每增万人，便由神祠里的巫祝卜卦，卜卦上暗示之人将被派往乌澜接受历练，若能成功归来，那此人的前途将不可限量，日后在战场上必然大放异彩。当年你大哥鸿廌就曾被派往乌澜，而且只用了短短三天便回来了。”谢晟眯起眼睛，似乎回想到了过去，“那时候我就觉得鸿廌这个孩子，必能好好守护燕城。”

　　知道谢晟对自己大哥的偏爱，有鹿暗暗感慨，当时大哥凯旋时，她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记忆倒是没有那么深刻了，不过听谢晟老将军的意思，似乎巫祝占卜到了她？

　　果不其然，谢晟下一句便是：“昨日巫祝长送来卜卦，上面是一只鹿。”

　　得此机会，有鹿心里自然是激动的，但她转念又想，道：“可是现下并未招纳新兵至万人，左右不过是入了我、段飞扬和二狗蛋三人，巫祝长怎么会突然占卜呢？”

　　“赤乌的意思，岂是我们能懂的？也只能说你这孩子有奇缘吧。”

　　有鹿迫不及待道：“那我几时出发？今日还是明日？”

　　“明日卯时出发，向燕城西北处行至傍晚，你会看到一处驿站，上面挂了个牌子叫‘悬泉’，驿站的啬夫会带你到乌澜，之后便要靠你自己了。”

　　悬泉、啬夫……有鹿在心里一一记下，“对了，说了半天，您还没跟我说，段飞扬他们去了哪呢？”

　　“他们在暮山山营。”

　　谢晟的话让有鹿眉头一皱，“可是那个被食腐者侵扰的暮山山营？”

　　谢晟神情凝重，点头，有鹿忙追问，“食腐者又出现了吗，他们会不会很危险？”

　　“别担心，只是让他们过去查些事情。”谢晟笑笑，“说起来你这其中一位朋友，身上武功的来路有点怪异，竟是连我也看不出来。”

　　定是段飞扬无疑了，有鹿道：“段飞扬是有一位教他武功的师傅，不过我也未曾见过面，这应该不会影响他继续待在军营里吧？”

　　“无妨，要不是看这小子气法奇特，老夫也不会轻易动让你们入伍的念头，但他这个师傅，总归早日摸清楚的好。”

　　燕城军要查清每个人的底细，以防混入奸细，谢晟谨慎点也是应当的，有鹿便不置可否，只问道：“将军，可否准我去暮山山营，有鹿想去道别。”

　　“去吧，明日准时出发便可。”谢晟低了头，继续看案牍上的地势图。

　　有鹿告了退，向门口的士兵要了匹马，那是她近来常骑的红枣马，中等体型，刚刚适合她，一人一马哒哒哒往暮山方向去了。

　　暮山离黑山并不远，只半个时辰的马程，有鹿和两位好友寒暄几句，顺带提了一下自己被选中前去乌澜的事情，段飞扬本不是燕城人，对乌澜之地陌生的很，倒是二狗蛋明白这对于有鹿的意义十分重大，燕城的哪代将领不是从乌澜中挑选出来的？

　　寒暄之后，有鹿见已日薄西山，便骑了马奔回燕城，早早准备明日的乌澜之行。

　　段飞扬和二狗蛋自不消说，继续留在暮山。

　　段飞扬穿着新兵盔甲，肩膀上扛着一杆红缨枪，正百无聊赖地漫步在暮山山营里，谢晟派了十几个人过来，资历老的去勘察食腐者是否还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不过事情过去大半月，真有什么痕迹也被大风吹散了，那几个人约好随便看看便进到帐篷里吃酒去了，留下段飞扬和二狗蛋在冷风中巡逻。

　　两人站了一天，二狗蛋身子弱，撑不住，段飞扬便叫他去没人的地方休息去了，免得叫那些人看见说他偷懒。

　　段飞扬缩缩脖子，暮山的夜晚是真的冷，冷得教人直哆嗦，不过这冷风他在燕城吹得不少，在瞿州吹得也不少，这有点不公平，段飞扬想，仿佛他生来就是吹冷风的。

　　夜晚总是让人思绪发散，望着远处营帐内的篝火烈酒，段飞扬舔了舔嘴唇，他有点想念瞿州的陈酿了。

　　什么时候该回去了。总该回去的。

　　段飞扬扛着红缨枪去找二狗蛋了，瞧见那边帐篷的情景，想来一时半会是不会理会他们两个新人了。

　　走至方才二狗蛋休息的大石块处，却左右不见人，段飞扬喊了句：“二狗蛋？”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段飞扬顿生不祥之感，照理说，食腐者不会回到原先的地方，除非那里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

　　段飞扬又朝石块外走了几步，却见远处有一黑压压的东西，正趴在一个倒地的人身上，倒地之人早已气绝，便是连声音也没有了。

　　段飞扬一下子气上心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他大喊一声，那黑影转过身来看他，黑影还是黑影，似一团黑色的火焰，只是嘴角露出诡异的弧度。

　　倒地之人还剩下下半身，身上的军服崭新，是和他一样的款式，只是淋了血，脏了。

　　食腐者发现了新目标，他将身下半截的身子踢到一边去，表情狰狞地朝段飞扬走来。

　　按照平常，段飞扬怕是早已吓得手脚发软，但是现在不同，二狗蛋横死眼前，段飞扬早已双目通红，满脑子只有如何杀死眼前的怪物。

　　食腐者很快向他扑来，段飞扬抽起长枪，朝食腐者用力刺去，却见它穿过食腐者的身体，那团黑影散开又重新聚合。

　　段飞扬急忙滚到一边，无论如何不能让食腐者碰到他，普通的实物攻击完全无效，段飞扬脑子极速转动，自从那日弄倒破院，师傅很久没教过他御气，但是惊神诀却自己显出了接下来几页。

　　他白日在军营练武，晚上便回去背诵惊神诀，“无鬼亦无神，无风亦无雨。无为有之由，有是无中来。”段飞扬口中飞快地念着这几句话，他的身边突然涌出一股气流，愣是食腐者也后退了几步。

　　光光御气还不够，还要能御物，段飞扬突然受了启发，他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流在缓慢流入手上的红缨枪中。

　　他大喝一声，扬枪朝食腐者袭去，却见食腐者嗖的一声跳到旁边的树上，显然是害怕他手上这柄长枪，段飞扬哪里容得它逃走，反手将长枪朝树上刺去，一击即中。

　　却见那黑影渐渐扭曲，慢慢缩小成一个白色的虫子。

　　段飞扬手里早已冷汗涔涔。

　　“好小子，我没教你，你自己倒领悟出来了。”暗处，忽然传来一个轻快的声音。

　　“师傅？”段飞扬惊醒，定睛朝声音处望去，却见一长者白发长须，眉慈目善，不是师傅是谁！

　　“师傅，徒儿无用，保护不了别人。”到底还是个孩子，想起惨死的二狗蛋，段飞扬跪倒在地，哭泣不已。

　　清玄子早已看到那半截人，叹了口气，“是为师来晚了。”

　　“师傅，食腐者究竟来自何处，如何才能将它们赶尽杀绝？”

　　“五十年前的绦厌之事是天灾，如今的绦厌之事却是人祸。如果为师没想错，一定是那个人，没想到他为了一己私欲，竟然什么事都能做出。”清玄子目光一凛。

　　“师傅，这个人是谁？”

　　“燕城巫祝长——清觉，也是我曾经的师弟。”

　　“巫祝长！”段飞扬惊呼，燕城巫祝长在西离都有很高的声望，说他是罪魁祸首，段飞扬一时竟难以接受，但是他忽然想到，“有鹿说巫祝长卜卦让她去乌澜，可是有危险？”

　　“乌澜？”清玄子冷笑一声，“不过是个重建赤乌信仰的地方罢了。这么多年，还是一样的手段，为了所有人能信仰赤乌。”

　　“那有鹿可有危险？”

　　“危险倒是没有，她若信了，这是她的命，旁人也左右不了。”

　　清玄子的话，段飞扬没听明白，只是突然对巫祝长为有鹿安排的乌澜之行生了疑，他已失去一个伙伴，可万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你若着急，便与她同去吧。”清玄子看出自家徒弟的心思，道。

　　这正合段飞扬的意思，清玄子又道，“高阳家二子，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徒儿不知，有鹿只说他二哥为了燕城远行，并未说去处。”

　　“高阳家的五丫头应是无碍，我只怕高阳怀明会受巫祝长蛊惑。”清玄子白眉紧锁。

　　“为师要去查高阳怀明的去处，便不多留了。”

　　“你料理好这边的事，也尽早归程吧。”

　　段飞扬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清玄子知道多说无益，风一般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