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妖》王锦WJ

3、第三章

　　苏皓天说他会让人厚待林钏，这话倒是很算数。

　　一群人见了她便称呼大小姐，不只是给了她面子，也是给沧海阁面子。

　　苏皓天虽然跟女儿的关系疏远，但他不远万里把她接回来，目的就是让她对苏家感恩，自然不能薄待了她。

　　林钏还礼道：“拜见各位师兄、师姐。”

　　她的举止从容，态度不卑不亢。使得暗暗在心里衡量她的众人觉得，这位沧海阁的继承人确实不俗。

　　仆人将船上的东西抬下来，装在了车上。苏皓天骑着一匹枣红骏马走在前头，林钏和青鸾乘了一辆车，带着长蛇似的车队迤逦向西而行。

　　江南的繁华，对于一个久居孤岛上的人来说，是难以形容的。

　　正值暮春，柳树生出如丝枝条，风中飞花点点。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店铺林立，让人目不暇接。

　　林钏把帘子拨开一线，欣赏着外头的景色。青鸾却有点紧张，手放在膝盖上，把裙子搓来搓去的，一会儿又小声说：“少宫主，要见苏家的人了，你准备好了吗？”

　　林钏放下帘子，淡淡地说：“他们又没有三头六臂，怕什么。一会儿打起精神来，别落了沧海阁的脸面。”

　　车队行了半日，傍晚到了金陵。苏家在金陵的势力十分庞大，门下的弟子多数是宗族子弟。苏家的宅邸叫做凤鸣台，据说当年造此宅时，夜里曾听见凤凰清越啼鸣，便以此为名。

　　凤鸣台的宅子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占地宽广，十分气派。

　　苏皓天走进正厅。祖父苏正清坐在上首，见儿子带着孙女儿回来了，神色和缓下来。

　　他的体态清瘦，颌下留三缕髭须，须发斑白，看面相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先生。苏正清的名声不错，素来不吝提携后进，因此修真界的后辈常尊称他一声苏老宗师，夸他是个正人君子。

　　只不过林钏亲身经历过他们的恶，不会再被表象欺骗。

　　她见过苏皓天带人闯进沧海阁烧杀的情形，认定了能教出这种儿子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必然又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她藏着心思，跪下磕头道：“孙女钏儿，拜见祖父。”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盈盈下拜，如同一抹清冷的月光投下来。

　　苏正清见这小丫头的模样秀丽，看起来也很乖顺，应该便于拿捏。他慈祥道：“好孩子，起来罢。”

　　林钏站起来，有人让她靠着苏正清坐在一侧。苏正清指着旁边一个年轻妇人说：“这是你嫡母。”

　　那妇人名叫朱玉，是苏皓天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生着一双吊梢眼，神态显得有些刻薄。她对林钏挤出一个笑容，说：“以后你就跟我亲女儿一般，缺什么只管跟我说。”

　　林钏自己有娘，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行礼道：“多谢大娘子。”

　　妇人听她没改口喊自己娘，也不意外，一抹讥诮的笑容一闪而逝。她拉过旁边的一个男孩儿，说：“这是你弟弟，叫苏檐。”

　　林钏便笑道：“弟弟，你好。”

　　苏檐比她小一两岁，模样有七分像娘，吊梢眼里带着上三白。他作为苏家原本唯一的继承人，很怕这个便宜姐姐将来分一份嫁妆走，对她十分提防。

　　苏正清关怀了她几句，又问她书念得如何，筑基了没有，主修什么。

　　林钏瞥见妇人戒备的眼神，不想惹她针对，便说：“书念得粗浅，根基也筑的稀松。我娘说我资质平常，就是个普通的金水双灵根而已。”

　　朱玉听说她资质平庸，松了口气。旁边的弟弟哈地一声笑了出来，说：“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是双灵根，我娘说双灵根都是废物。我就是天生的木灵根，一枝独秀！”

　　苏皓天出声道：“檐儿，不准这么没礼貌，跟你姊姊道歉。”

　　苏檐还是怕爹的，只好说：“好吧……对不起，姐姐。双灵根也挺好的，反正比没有灵根的好多了。”

　　他说完了，把脸扭到大人看不到的方向，对她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颇有一股挑衅的意思。

　　林钏装没看见，她本来还担心苏正清要试试她的灵力，生怕自己藏不住露了底儿。被这熊孩子一打岔，他们没了验证的心思，倒是帮了自己的忙。

　　她从青鸾那里拿过了一份礼单，双手捧着交给苏正清，说：“我娘让我从家里带了些薄礼，还请各位长辈不要嫌弃。”

　　苏正清接过去，随意看了一眼，见上头都是顶级的药材，还有几十张上好的皮毛，又有珊瑚、珍珠和龙涎香等物。虽然这些东西在海边比内陆容易得到，却也十分昂贵。

　　苏檐在屋里待不住，走到了院子里。他见门前放着几口大箱子，随手掀开一个，里头又套了个小些的匣子。他打开一看，却是一箱明珠，颗颗都浑圆无瑕，在阳光下泛出朦胧的光芒。

　　大箱子里又有一株赤红的珊瑚树，枝杈多而完整，十分难得。众人看得啧啧称奇，顿时觉得这位少宫主的背景雄厚，不容小觑。

　　苏正清也没想到沧海阁出手这么大方，倒是不能慢待这个丫头了。

　　他说：“西边的院子给你收拾出来了，除了正屋还有几间偏房，你带来的人都够住。你先休息几天，等安稳下来，再跟你弟弟一起念书练功。”

　　天渐渐黑了，林钏坐在窗边，托着腮看仆人们来来往往。一会儿青鸾提着个食盒子过来，进门说：“少宫主，吃饭了。”

　　林钏说：“见面礼都送完了吗？”

　　青鸾说：“都送到各处去了。”

　　林钏嗯了一声，说：“花钱买清净，还是娘想的周到。”

　　青鸾把饭拿出来，林钏吃了几口，感觉口味偏甜。她放下了筷子，没什么胃口地说：“不好吃，连鱼都没有。”

　　她从小在海边长大，每顿饭都有鱼吃，如今来到金陵，饮食都要改变了。

　　青鸾笑了，说：“刚才我还问了，听说是老爷子不爱吃鱼，所以不常做。不过咱们西院有小厨房，等收拾一下，叫嬷嬷买菜，咱们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她们手里有钱，就不用受制于人。母亲给她带的银票，省着花够用两年的。

　　两人说着话，外头有人进来了。朱玉带了两个仆妇，抱着几床新被褥、文房四宝和苏家的弟子服过来了。林钏站起来迎接，朱玉亲切地说：“菜可吃得惯？”

　　林钏客气地说：“很习惯。”

　　朱玉便笑了，说：“习惯就好，试试这衣服合不合身，大了我叫人再去改。”

　　林钏抖开衣裳，要自己穿。青鸾接过去说：“少宫主，我来吧。”

　　林钏张开双臂，青鸾帮她把衣服穿上，系上腰带。林钏对着镜子照了照，衣裳的大小合适，剪裁的十分利落，便于读书习武。

　　她道：“多谢大娘子，很合适。”

　　朱玉露出微笑，说：“好，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好好休息。”

　　林钏送她出了门，朱玉走到门口，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她回头看着林钏，说：“对了，有件事我想提醒你一下。”

　　林钏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刻薄模样，有种不好的预感。

　　朱玉慢悠悠地说：“你如今来到这里，便是苏家的小姐。这里不是沧海阁，也没有什么少宫主。若是总想着以前的身份，就不合适了。”

　　林钏就知道，这个家里的人没这么好相处，早晚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不过她没想到，朱玉作为当家主母，会亲自来找自己的麻烦，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了。

　　林钏来之前，苏檐一直是这个家里众星捧月的对象。可最近老爷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念头，非要接这个孙女儿回来，还嘱咐全家上下都要客气待她，不得怠慢。

　　她虽然是个女孩儿，却让朱玉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朱玉坐立不安，非得来敲打她一下不可。

　　林钏露出平和的笑容，说：“多谢大娘子提醒，我立刻叫下人们都改口。”

　　朱玉本来想唬她一下，没想到这丫头不但不畏缩，反而一副坦然的模样。她莫名觉得这丫头不像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反而有种成年人的平和泰然。

　　朱玉皱了一下眉头，找回了主母的端庄立场，说：“那就好，我也是怕别人听见了，背后说你的不是。”

　　林钏说：“大娘子想的周到，钏儿记住了。”

　　林钏送了朱玉出门，转头回屋，在床边坐了片刻。青鸾觉得自己给她惹了麻烦，小声道：“小姐，对不起。”

　　林钏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说：“一点小事，别动不动就道歉。咱们一块儿来的有几个人？”

　　青鸾说：“除了咱们两个，还有一个嬷嬷洗衣做饭，一个丫头采买，一共四个人。”

　　林钏说：“等会儿你去跟她们说，以后不准叫少宫主了。工钱每个月从我这里支，日常开销记账，也从我这里拿。”

　　青鸾怕她的钱不够花，说：“你也是苏家的人，没必要分得这么清吧？”

　　林钏冷笑了一声，前世若不是遭苏皓天出卖，沧海阁也不会被攻破。这个仇她忘不了，来借个过墙梯而已，她不想跟他们有过多的利益牵扯。

　　她说：“我天生不爱占人便宜，人家是人家的，我是我的。花人一分一毫，我晚上都难受的睡不着觉。”

　　青鸾知道她素来是这个脾气，笑了一下说：“好吧，我都听你的。”

　　几天后，林钏安顿妥当，开始去练武场学剑了。其他弟子的年纪都比她大，跟她不是一个师父，和她一起练功的只有苏檐。

　　林钏本来还以为苏家会在修行上敷衍自己，没想到苏正清让她跟苏檐一个师父，把一碗水端得很平。

　　不过老爷子这么做也不是出于公正，他眼光放得远，不会像朱玉一样在小事上使绊子。他要谋取的是更重要的东西，自然舍得下本钱。

　　林钏是剑修，对于各派的剑法都很感兴趣。师父让苏檐先把苏家的入门剑法演示一遍。苏檐做了个起手式，随后唰唰数剑刺出，动作利索漂亮，看来也是下了功夫的。

　　林钏看的津津有味，心里盘算着知己知彼，多了解一点总是没错的。

　　苏檐练完了一套剑，见林钏并没有表现出震惊的模样，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带着微笑。

　　苏檐十分不爽，喝道：“喂，我练完了！”

　　林钏抚掌道：“好，练得太好了，精彩！”

　　她虽然一片赤诚，不知怎的，总是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姿态，仿佛在夸一只猴儿把戏耍得好。苏檐觉得被看轻了，有些恼怒，说：“你行吗？”

　　林钏立刻说：“我不行，我是双灵根嘛，比不上弟弟你一枝独秀。”

　　苏檐发现她还挺记仇的，一有机会就要嘲讽自己。师父也没想到这丫头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惹大少爷。但想起老太爷说过，对两个孩子要一视同仁，也不敢为难林钏。

　　师父轻咳了一声，说：“别斗嘴了。这套入门剑法一共一十八招，为师给你分解开来演练一遍，你好好看着。”

　　林钏刚才看了一遍，心里已经有了数。她前世的剑法就已经十分高明了，一通百通。看他们演示了两遍，便记在了心里，却还要一招招地跟着练习。

　　苏檐总算扳回了一成，十分得意，在旁边吃吃地笑，说：“姊姊，你学的真慢。这套剑法我半个月就学会了，我看你起码要学一个月。”

　　林钏没理他，一剑有凤来仪朝这边刺过来，沿着苏檐的肩膀划过去。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身，继续比划下一招。

　　苏檐吓了一跳，跺脚道：“喂，你差点伤到我！”

　　林钏冷淡道：“初学乍练不好控制，要不然你站远一点？”

　　苏檐感觉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憋了一肚子气，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林钏上辈子活到二十九，心智已然成熟，本来不应该跟个九岁的小孩儿计较。但这个弟弟实在太讨嫌，让她忍不住要怼回去。

　　有点脾气也是好事，免得苏家的人觉得她是个软柿子，又或者认为她城府太深、喜怒不形于色，反而对她产生提防心。

　　逞一时之快的结果就是被告了黑状。晚上青鸾去大厨房时，仆人说已经没饭了，只刮了点锅底的糊粥，配着一块干瘪咸菜给了她。青鸾气得不行，眼睛红通通的，一进屋就哭了。

　　林钏说：“怎么了？”

　　青鸾把食盒盖子一揭，说：“他们欺负人！”

　　林钏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白天自己得罪了苏檐，被他找他娘告状了。朱玉也够小肚鸡肠的，这么快就开始对付自己了。

　　林钏说：“不是说了咱们自己做饭吗，怎么还去大厨房？”

　　青鸾说：“小厨房还没收拾干净，最早也得明天开火。”

　　林钏说：“那就让人上外头买饭去，有米酒也买一坛回来。”

　　前日她叫人拿银票兑了银子和铜钱，锁在床底下的大樟木箱里。箱子外围上了个雷电结界，谁敢碰一下，立刻火花带闪电，电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林钏取了两串钱交给嬷嬷，等她去买饭。青鸾心里委屈，小声说：“小姐，这里的人好刻薄。咱们在家过得好好的，干嘛非得上这儿来受委屈？”

　　林钏没说话，被人这样处处排挤，她心里也不舒服。但身边的丫鬟仆妇还指望着她当主心骨，她若是先委屈了，其他人更难受。

　　青鸾叠着衣服，不满地说：“你爹在沧海阁说得好好的，要好好照顾你。等你来了，他就装聋作哑，一天到晚老是不露面，纵着别人欺负咱们。”

　　苏皓天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想要什么，便表现出一万分的热忱，一旦做成了，便丢到脑后去。好像只要能把人哄来，后头怎么样都不管了。

　　林钏不管他做人有没有信用，也不在乎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她既然来了，就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苏皓天许了她可以挑一件顶级的兵器，就得实践诺言。如果他装傻不提，自己去拿也是一样的。

　　她想着，打定了主意，今天晚上就去苏家的藏兵阁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