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顾旧岁徒剩悔》漫天星子雨如酥

9、难民营

　　“云姨，拿一些牛乳饼来。”温如乔扭头对云姨说。
　　“来，吃一些罢。别急，我这里还有很多。”这位公主殿下丝毫没有架子，格外亲厚，顾乞儿惶恐的同时，微妙地感觉到了热量，让他的四肢百骸都活泛起来。
　　温如乔自受封后，除了得到一座府邸和一块封邑，也并未感觉到不同。明玉是天生的天之骄女，必要时候公主做派很能唬人，温如乔天性使然，摆不出也不想摆架子，连本宫两个字都不轻易说出口，都以我自称。
　　顾乞儿接过牛乳饼，虽然很想不失礼数地吃掉，但是腹内空空的感觉就像怪物一样，让他瞬间失了理智，回过神来，贵人的衣摆已经掉满了碎屑。他羞赧无言，连脸上的污泥都掩不住里面渐渐升腾起的红霞。温如乔就抱着他坐在街边的茶棚里，看见此状，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发顶。
　　不一会，知晓动静的聂远匆匆赶来，看见温如乔抱着的孩子，连连叹气。
　　“这孩子应该是难民营里跑出来的，不过现在是吃日中的时间，怎的一个人在这？”
　　“难民营？聂叔叔能否带去我瞧瞧。”温如乔本来是打算明日去看的，既然要送这个小家伙回去，便一道看了。
　　在她怀里的孩子眼眸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在黑乎乎的小脸上遮下一片不小的阴影。

　　难民营在不远处城郊，一大片竹栏围起来，密密地排着好几行简陋的窝棚，占地很大，可见数量之多。
　　这里主要收容南北之乱遗失双亲的孤儿，甚至可以听见几句北国语。
　　当年凭将军府一府之力匆忙建起来的难民营显然很不宜居，下雨了窝棚的地面就会潮湿起来，泥泞不堪，还有时不时漏雨的茅顶。单薄的石碓土砌的墙根本抵御不住平城的冬天，许多孩子都得了湿疹之类的皮肤病。
　　这些年府里的接济一直没有断过，奈何实在力量微薄，就算有几个父亲副将的俸禄补贴上，也只能勉强供得了吃食衣物，实在无奈，孩童实在太多了。
　　温如乔心里有了主意，陛下赏赐的金银完全可以用来修缮一番。于是对着随同的管家孙伯吩咐了几句，把事情交代下去。管家也是她从临安将军府带来的，办事很有一套，温如乔信得过。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人匆匆往这边来了。
　　他就是这个难民营的主事人，梁超。
　　行过礼后，他弓着腰，细细的眼睛里满是谄媚的光。
　　“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所为何事？”
　　温如乔暗暗摇了摇头，“为何这些孩童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年将军府送来平城的银钱，不会连这些基本的都供不起吧。当我年幼可欺？”
　　温如乔平时温柔和煦，一旦发起怒来，那淡琥珀色的眼眸里光华凌厉，吓得梁超噗通跪倒在地。心里做了亏心事，贪墨了不少银两。
　　不时府兵在管事处搜到了他的账本，温如乔把账本直接递给孙伯，孙伯也是一脸怒容：“这假账当真做的粗劣的很！”
　　然后两股战战的梁超就被拖下去待审了。
　　“这里还要拜托聂叔叔寻一个可靠之人接管。”
　　“这件事也是臣思虑不周！”
　　聂远脸上满是懊悔痛心，平日里他操练士兵也无多闲暇时间鲜少到难民营来，就算是来了梁超也粉饰太平那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因而自己也没有察觉，不曾想有人居然丧心至此，连这些钱都要贪墨。要不是今天公主突袭，怕是这贼人还要一瞒再瞒。
　　顾乞儿看见平时耀武扬威的梁管事三两下就被温如乔的人像拖狗一样地拖下去了，心里一阵快意，待到那个温暖的怀抱离开，他的双脚踩到熟悉的泥地上，心底涌出的失落几乎要把他淹没。
　　突然，手被塞了几颗圆滚滚的东西，摊开一看，是几粒莹白的奶珠子。
　　“放好了不要被抢走了。以后你们会有更舒适的屋子的，我也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眼前的人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愧疚，可是她为什么要愧疚呢？顾乞儿不明白，要不是她，这里千百个孩子都要随父母一起变成一抔黄沙深埋地下了。
　　温如乔离开了，顾乞儿站在难民营旁边的一棵枯树旁边，手里捏着那几颗奶珠子，大寒天的居然手心也捂出了湿汗，把那几颗奶珠子都要融了。
　　等彻彻底底看不见那个消失青松挺直的背影，他把奶珠子放在太阳下细细地看，奶珠子就像珍珠一样，闪着细碎的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浓郁的奶味瞬间席卷了他贫乏的味蕾，他鼓着腮帮子，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甜蜜的味道，永远不会忘记。

　　后来难民营可以说是修缮一新，井然有序的，每个人一顿都能得到一个粗糠馒头和鸡蛋，有时更好些，还有精面白馒头，新来的管事爷爷也很和善。每次听到小伙伴们议论起大善人，他心里都有一种秘而不宣的甜蜜和满足，就像那天下午融融的暖阳和香甜的奶糖，穿破了现世的阴霾
　　顾乞儿每天下午都守在那棵枯树下，只是她再也没有来过难民营。
　　偶然听见管事爷爷说，她很忙，每天都在修习武艺，和那个憨厚的聂副将在研读兵法。
　　他心中满是自豪，但是垂眸看见自己细瘦的鸡爪子一样的手，苍白无力，他虚握了一下。
　　顾乞儿不再去枯树那里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