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顾旧岁徒剩悔》漫天星子雨如酥

3、三年

　　转眼三年过去了。
　　一切巧合天意或者是伤痛，往事云烟似乎都在悠悠时光里慢慢沉淀。
　　又是一个岁末年关，临安街头爆竹红联，将这个南城装点的分外温暖，驱散了寒冬的阴冷，人人脸上都挂着除旧岁、迎新年的喜悦。
　　国安将军府门口，温如乔一身缟素，看小厮婢女一个个将纸钱元宝、香烛祭品搬上马车，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凛冬，她手脚通寒，感觉熟悉的阴翳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阿爹阿娘，我来和你们一起过新年了。
　　马蹄声哒哒，沿着官道驶出城门，驶向北郊的将军陵。温如乔一路静默无言，只是提篮的小手指尖泛白，微微颤抖。
　　篮子里是她亲手做的定胜糕，一个个粉嫩精巧，云姨曾说不输爹爹的手艺，她只是淡笑摇头，怎么能比得上呢，再说，物是人非，也不是那个情，那个景，那个味道了。
　　“小小姐，今晚宫内有年宴，圣上挂念您，特地差遣魏公公来府，我们今日还是须早些回去准备赴宴。”云姨帮温如乔整了整衣襟边上的白绢花。
　　“好。”温如乔掀开车帘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皇帝伯伯怜我孤弱，安排向来是顶顶周到的，想及此，温如乔心头稍暖。
　　将军陵在北郊的一个矮坡上，是温如乔亲自定的址。那个矮坡上遍植青松和樱花，四季常青，一到春天樱花盛开，十里桃粉，美不胜收。
　　阿爹阿娘长眠此处，山水间花草相伴，倒也是完成了他们之前嬉闹的戏言。
　　温如乔从篮子里拿出定胜糕放在墓碑正前，再铺开阿爹爱吃的烧鸡，阿娘的卤猪蹄，摆上几坛清酒，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
　　三年了，墓碑上的石刻稍稍斑驳，从一旁青石板的缝隙中，几株杂草顽强地挣扎着钻出来。温如乔跪挺得板正，但是身前的石阶上晕开了一朵朵深青色的水花。
　　小小姐她，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云姨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将军府人丁稀薄，这三年小小姐一个人掌家，行事进退得宜，偌大将军府被打理德井井有条，让人几乎忘记，这是一个稚龄孩童的决断与智慧。
　　小姐姑爷走的第二年，众人见小小姐一个人掌家，便生了欺侮之心，温家旁系竟然堂而皇之上门讨要家财。温家作为武将忠君世家，代代行军打仗，温子许敕封国安将军征战沙场，家产都是用自己血肉一分分打拼的。国安将军待将士如手足，赏罚分明，大大方方地都赏下去了。现如今府中除了小姐的几个嫁妆铺子收租，尚无其他进馈，偌大将军府，银钱都还得小小姐一个人打算着用。
　　小小姐好言好语相劝不成，这二房老爷竟然泼皮落魄户似的，第二日吃醉了酒竟兀自在门口大街上破口大骂。
　　小小姐不再言语了，直接下令让府里侍卫将人缚了送到京兆尹，二房老爷蹲了三天大牢，欺侮国安将军孤女的恶行又被御史参了好几本，出了牢官饭也吃到头了。
　　自此，再无人敢欺小小姐孤弱。
　　云姨眼中酸涩，如果可以，她更希望小小姐可以不用这么坚强果决，不用独自面对风霜雨雪，就像从前有小姐姑爷护着一样，虽然沉稳但还是有些小孩气性的，会赖在小姐怀里撒娇，会装病发烧躲开姑爷武艺诗文的抽查。如今，小小姐每日寅时便起扎马步，而后视察各个铺面，下午勤习诗文，晚上挑灯看将军书房里的兵法兵书。
　　成长的代价太大太痛，谁不愿意在父母膝下，娇宠着，做个一直长不大的孩子呢？
　　温如乔用袖口揩干了满面的清泪，突闻身后有脚步声，收起心中的万千思绪。
　　“太……”云姨欲出声。
　　卞长岁摇摇头，轻抬手阻止了，怕惊扰了前面静坐的人。
　　温如乔余光瞥见，转头，一个身穿明黄色云锦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蟒带的俊逸男子已经走上陵墓的石阶。
　　他便是当朝太子殿下卞长岁，真真称得上君子如风温如玉。年十一，尚是少年颜容，然而身量已高。面庞白玉无暇，剑眉下一双星目总是盛着笑意，像是星光洒落在眸子里，身形颀长，如松竹挺拔，动静之间让人都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温如乔起身对着卞长岁福身行礼：“臣女温如乔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卞长岁注意到温如乔欲坠不稳的身形，想必跪了有些许时辰了，赶忙扶住，温声道：“不必多礼。“
　　原先温将军在世时，曾经教习过太子一段时间的武艺，只是后来南北之乱起，温将军带兵出征，才搁置了。
　　卞长岁很钦佩温子许，这样顶天立地为家为国的男人，是南朝每个血性男儿的目标，自从南北之乱之后，温子许出色的军事天赋和过人的武艺护住了南朝，最后与发妻兰夫人共同在战场为南朝流尽最后一滴血，让他的一生都充满着英雄的色彩，缀上传奇的华光，可以不夸张地说，他现在是南朝的军魂，南朝百姓的信仰。
　　每年温将军兰夫人忌日，他都会来此祭拜，自然与温如乔熟识了。小女孩拔高得很快，几乎一年换一个样。初见时，已经是温将军兰夫人逝世一年，温如乔一身缟素，跪伏在墓前恸哭，一声声，青色的石阶上的小小身影不住地颤抖着，原本就冷厉的冬风更加凄寒了。
　　如今，女孩还是一身缟素，已然沉稳了许多，眉眼较之初见长开了几分。她肤白赛雪，平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柳叶细眉，显得不娇不媚，透出几分沉稳刚强。明眸善睐，似有光华流转，眼瞳透出琥珀般的淡淡茶褐色，眼睫似鸦羽轻颤着。鼻梁秀挺，两腮微红，菱唇饱满，就像外番进贡的结藤樱桃，色泽粉嫩微光。
　　温如乔抿着唇，眼眶却微微红着。
　　卞长岁生于宫中长于宫中，看惯了宫妃和皇族子弟的好颜色，却还是看着温如乔失神了。温如乔不是那种让人看之一眼惊艳的人。她的好看，就像一盏茶，越品越香。加上她周身的沉稳的气度，柔和而美好。
　　偷偷抹眼泪的小姑娘，更让人心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