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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噩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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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都城临安,年夜。
虽说南国向来候暖宜人,岁末交子还是冬寒料峭。尤其是在这漫漫长夜里,一切物件都失了光彩,胸腔肺腑之间无不充斥着苦寒湿冷的空气。
国安将军府门前的白绸白帆寂寥地飘动,风声如泣如诉。
一战功成万古枯,武将世家本就人丁稀少,原来老将军老将军夫人早早去了,现如今少将军少夫人也马革裹尸,只留一个五岁的温家女如乔在临安。
灵堂内除了侍女小厮,正中单单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小的身影,脊背笔直地跪坐在灵柩前的蒲团上,双手紧紧攥着麻褐,粗粝的料子磨破了她娇嫩的掌心,她浑然不觉,仿佛一座石像。
灵堂里白烛跳动,烛光给孩子惨白脸上添了几分暖色。夜色四合里,寂静得只有时而传来灯芯炸开噼啪的声响。
温如乔直挺挺地跪坐着,烛火暖融融的香气,混合着炭火盆里燃着的纸钱元宝升腾起的迷蒙烟雾,有着一种奇异的香气,将她的思绪带回从前……
南国神话国安将军温子许,常年征战沙场,然而铁汉尚有柔情,谁又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国安将军回家亦会为妻儿洗手做羹汤。阿爹的定胜糕更是一绝,暖糯的豆沙配上糯米粉的弹牙清香,入口甘甜清透。春日融融里,捧一杯雨后龙井,与阿爹阿娘惬然对饮。
每到争夺最后一块糕点归属权,大战一触即发,阿爹阿娘各自从座位底下掏出兵器宝刀,开始厮杀,从前堂到后院,再从后院到前堂,花草树木惨遭波及。
阿娘将门虎女,一手剑花挽得也是令人拍案叫绝,也能在阿爹温氏枪法下对招,过上半个时辰。
温如乔笑眼弯弯,将最后一块糕悠悠然塞下肚,拍拍小手,踱到气喘吁吁的阿爹阿娘旁边,阿爹阿娘气得各自表示要教训她一顿,温如乔的小手分别被阿爹的长枪璎阿娘的宝剑柄不痛不痒的打了两下。
到了识文断字的年纪,温父一字一句教读范希文的名篇,温如乔记得,这是最不能出差错的一篇了。夏日午后她昏昏欲睡,背错了想蒙混过关做嬉皮笑脸状,却被温父扎扎实实地罚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三年南北征战,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然而每次相聚的画面却在脑海里分外深刻,阿爹阿娘的音容笑貌,字句嘱咐,在温如乔脑海中念念回响。
画面一转,平城最后一役出战前,阿爹抱了抱她,笑得很快活:“温丫头,又变重了。当心长成个小肥猪,以后京城簪缨世家哪个贵胄要娶你。“
她气得挥挥小拳头,作势要把阿爹一口闪亮的银牙打碎。阿娘双手环胸怒斥,“温子许你怎么说话的,我兰羽的女儿以后绝对是抢手的,“看到女儿白嫩嫩的藕臂,补充道,”现今胖是胖了点,无碍,乔儿你看上哪家的公子哥,爹娘都给你抢来!“温如乔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五岁的姑娘不允许有婴儿肥吗,真的不允许吗?!
欢声笑语间,她知道,最后一役,战事很是明朗,此后北国人便不敢再来犯南国了。三年之战也要画上句号,一家人可以在临安团圆相守。阿爹挥袍上马,领军奔赴战场,她看着阿爹阿娘策马而去,战袍在秋风中飒飒作响---
为什么呢?这不是必胜的吗?为什么呢?!
温子许、兰羽尸身送回京的那天,临安城的百姓夹道默哀,手上都系着白布,奕王爷专门为将军和夫人打造了一口大的紫檀木灵柩,看到此情此景无人不唏嘘落泪。
温如乔木木地站在府前,冬阳照在她的身上,丝毫没有暖意,她遍体生寒,看灵柩披着光缓缓抬进府,恍惚间似乎还能看到阿爹阿娘坐在棺木上对她微笑,说一句:“温丫头,我们回来了。“
钉棺前,她轻轻抚过阿爹阿娘相执的手,阿爹阿娘握得很紧,骨节凸出来,根根指骨发白,像一块亘古坚硬的青石,尸身在凛冬早已青白僵硬,然而他们嘴角染血的微笑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个边城的扬尘风沙里。
平城。
阿爹阿娘,你们用血肉挡住了围困平城的北国军,护住了平城,护住了南国。
可是,你们没有护住我啊!
“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时六年九月十五日。“
……
她细细碎碎诵文的声音,在夜半的空荡灵堂回响。这是她最熟读的文章,也是阿爹自小最熟读的文章,作为悼词,阿爹阿娘他们……会喜欢的吧?
温如乔在蒲团上,一背一叩首,泪浸透了衣襟。从子夜到清晨,声音喑哑,凄厉的似乎要泣血。
自小她便早慧,此刻更是骤然长大了。“云姨,现今边城流民四散,返乡途中人群熙攘,只怕都没有钱粮,我们开府库布施吧。“温如乔招来一旁跪坐的姆妈云姨,细细地嘱咐道。云姨上前扶住自家小小姐摇摇欲坠的身形,心疼不已,”小小姐,奴婢晓得的,您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吃点清粥吧。小姐姑爷已经去了,您可不能再倒下了。“
阿爹阿娘,你们忧心的家国天下,我替你们继续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