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让我来》化妆盒

8、第 8 章

　　我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可冥冥之中我发觉，这种全方位的保护才是那时让我不舒服的根源。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直面人生的残酷：
　　你也许做足了准备，储备了钱和食物，可当大灾到来时仍旧无法幸免。也许你想骂命运的不公，可徒劳的咒骂未免显得人更加卑微。
　　我感慨于人生无常，悲叹生命的脆弱，可身边其他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
　　久远而痛苦的回忆让我瑟缩着环住自己的肩膀。一个人忽然从背后轻拍我的肩膀，将我从莫名的伤感中惊醒。
　　“让我瞧瞧，这儿竟然藏着一只小兔子。”
　　“我不是小兔子，恰克将军。”
　　我回头，那是一个四五十岁的高壮男人，不是恰克将军又是哪个？
　　恰克一条粗而浓黑的眉毛高高挑起，眼中是戏谑和诧异。我恍然记起来，这时还不是我二三十岁时候，恰克也还不是那个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的王牌将军。冷汗不知不觉浸透了衣衫。
　　恰克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目光几乎把我整个人穿透。他默默看了我半晌，忽而一笑，轻轻揭过这一茬：“你可能不大看新闻，小兔子——就和你这么大的女孩们一样。”
　　我发现恰克笑的时候，左边脸上竟然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莞尔一笑”这个词忽然从我脑海中蹦出来。我忙晃了晃头，甩掉这股可笑的念头。
　　“恕我失言，不过我还是很关心时事的，恰克少将。”这一次，我纠正了自己的失误。
　　恰克只瞥了我一眼，转而顺着我方才的视线望向底下那群“绅士”，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
　　我脑中警铃大作。我才十三四岁，可不是那些已经张罗着待嫁的成熟女人。问我这些做什么！虽然觉得他不大可能会算计我什么，但我还是得提醒自己谨言慎行——尤其这人上一世的风评可不怎么样。
　　“只是好奇，恰克少将。您为何没有参与先生们的娱乐呢？”
　　恰克不屑地道：“那群蠢材？嗤——”
　　他不愿深说，只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片刻忽地冒出一句：“你倒是有点李周家小姐的模样。”
　　我疑惑：“不知您说的是哪位小姐？”
　　李周可是首都星金字塔尖的富贵人家，而且枝繁叶茂。
　　他无视了我的询问，摇摇头自我否定道：“还是不大像的。”
　　我察觉到他口气中是对那位李周家不知名小姐的推崇，那么显然就意味着，他觉得我不如人家。女孩子哪有不好胜的呢。听到别人当面赤裸裸的鄙视——哦不，也算不得鄙视，但总归不愿听人说我有何处不足。
　　我想我的脸色应该不大好看，毕竟我一向不大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恰克很快便对我没了兴致，背着手“教训”道：“小姑娘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我拎起裙摆行了个礼，赌气似的跑回了房间。砰地关上房门，我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的样子有点像落荒而逃。我懊恼地在门板上轻锤一下。碧翠丝被我吵醒了，蹭蹭枕头，睡眼朦胧地问：“姐，你去哪儿了？”
　　我抱歉地扯出个微笑，说：“透透气，不知怎的，竟然睡不着了。”
　　碧翠丝点点头：“我也是，睡了一会儿，总感觉不打舒服——这枕头也太低了。”
　　我坐到床边，给她拍了拍枕头：“别起来了，挺凉的。”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扯着被子眼巴巴地看着我。
　　“爸妈呢？还没有上来？”
　　“他们几乎要到凌晨三四点哩。”想了想，我又说：“不过父亲也许会回来的早一些。”
　　碧翠丝“唔”了一声：“我还是头一次来呢——姐，你很快就能参加淑女宴会了。”
　　她所说的淑女宴会是名媛舞会，不过那是贵族们的叫法——当然从前我也是叫它名媛舞会，不过碧翠丝不知为何，一直坚持用哪个土里土气的名字称呼它，母亲几次要求她不许再说什么“淑女聚会”，小姑娘却始终不肯改口。
　　我揉一把她的脑袋：“还早着呢。”
　　话虽如此，我心中已然升起一丝期待。我早已忘记是从哪一场舞会上与布莱恩首次见面，但总的先有个开始不是？那时我要以什么样子与他见面呢？
　　哄睡了碧翠丝，我忍不住跑去盥洗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我的眼睛很大，颜色是澄澈的兰。布莱恩曾经真诚地称赞过它们。我眨了眨眼，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纯真中带着俏皮的笑。随即我又注意到我的下颌。我的下颌长得不太漂亮，有一点方，不过微微侧脸时，明晰的下颌线却是我的加分项。可侧过头时，我又发现我的鼻梁差强人意。
　　一颗心随着仔细端详忽上忽下，末了我忍不住遗憾到：“要是能再漂亮点儿就好了。”我一定能成为最惊艳的那一个，到时布莱恩肯定会注意到我的。
　　可是注意到我之后呢？我能再一次留住他吗？片刻的失神，盥洗室镜子中那个青涩的少女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怅然之态，患得患失的样子。
　　仅有的一点睡意也飞走了。我轻手轻脚回到卧室，手放在床头灯的旋钮上，犹豫片刻又缩了回来。碧翠丝在睡觉，再说这时候读书我可真是疯了。我苦笑着摇摇头，也躺进被窝，像是戏剧中的吸血鬼一样直挺挺地躺着，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在黑暗中的模糊的花纹。不知盯了多久，脑海中那些纷杂的念头最终被睡意击退。我在微熙的晨光中沉沉睡去。
　　再醒来是已经快要中午了。父亲肯定早已去参加今日的流程了，也不知他昨夜几点钟回来，今早又几点起床的。虽然他一直很勤劳（他是家里唯一早起晚睡的人），我由衷希望他昨夜能睡上5个小时。
　　双人床上母亲还在睡，而且睡相实在难以恭维。我旁边，碧翠丝则早就醒了，正捧着光脑凑在窗帘缝隙透过来的阳光读的起劲儿。
　　“又在看你的爱情故事？”我蹑手蹑脚地凑过去。
　　碧翠丝说：“才不是。早晨最适合背一点法律——而且我们还是在立法纪念馆——你不觉得很合情景氛围吗？”
　　我故作苦恼道：“我可读不了这种晦涩难懂的东西。”
　　碧翠丝掩嘴笑。母亲忽然翻了个身，小姑娘连忙禁声，更加小声地凑到我耳边说：“爸爸给我们留了早餐，在客厅。”
　　我示意知道了：“你吃了吗？”
　　碧翠丝欢快地说：“我想等你一起吃。”
　　父亲留的早点很合口味，甚至还有清甜好克化的甜粥。他此时对我，对妹妹，对母亲还是有关心的。相比之下愈发显得我对他挂心不足。我正悄悄打算着如何能让他感受到我的爱，碧翠丝忽然问道：“回去之后姐你就要开学了！”
　　“真好！”小姑娘由衷羡慕到：“初级学员的课程实在太无聊了。”
　　我几乎没把粥喷到她脸上。碧翠丝有点委屈：“姐，你干嘛？”
　　我尴尬地笑笑。天啊，重生以来我可压根儿没有一秒钟想到，此时的我还是个要去上学的黄毛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