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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失去布莱恩,我好像失去了生的希望。我没有一心求死,只是对将来的生活充满迷茫。当飞船失事时,我甚至说不清到底是恐惧更多些还是松了一口气。
      我是在返程途中出现意外的。
      没错,返程途中。我不愿将我即将回到的那个地方称为家。在未出嫁前的二十几年里,我几乎从未感受过一点儿温馨。当然,这其中也有我自身的缘故。
      布莱恩去世后,我很快便收到了母亲的通讯请求。
      投影中,她的模样仍旧如我记忆中那样。她两颊瘦削,颧骨很高,但那硕大的鼻子让她的高颧骨完全显不出来。坐在那里,她仍旧一身华服。不过我太熟悉她的做派了,我敏锐地察觉到她裙摆上不起眼的勾丝。
      我有些走神,母亲不得不几次呼唤我的名字,才将我的神志叫回来。她看上去更加生气,但我毕竟新寡,料她也无法再这种时候对我苛求什么。
      我望向视讯,母亲端坐在对面,强硬地说:“你应该回家。”
      “我和你的父亲会为你安排好下面的生活,以及下一段婚姻。我保证,你将会拥有新的,显赫且富裕的生活。”
      我用力闭上双眼,嘴唇无声地翕动。
      “是我将能够帮助你,过上你所希望的生活。”
      对面的母亲没有听清唇边的低喃。她凑近了摄像头,鼻子显得更加突兀,人也愈显固执。
      “什么?薇薇安,我听不清。”
      “没什么。”我冷冰冰地说。
      虽然清楚母亲为人的秉性,但此时我真心感到心碎。因为在我最敏感的时刻,我清晰地感受到我之于母亲到底算是什么。她对我没有感情,没有爱。我只是她手边一个增添砝码的工具。她选择性地忘记了,我才刚死了丈夫;她也选择性地遗忘了,她口中的“身价倍增”来源于我“冒死”追随丈夫深入疫区。
      我想对她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压根儿只是在利用我,榨取我的价值”。但我太疲惫了。
      “我知道了。”我听到自己疲惫的声音。
      等到视讯挂断,我才允许眼泪夺眶而出。多可笑啊!当布莱恩活着的时候,我们本可以有一个温馨甜蜜的家。可那时我深深地厌恶那个地方,反而不时期盼着能回到父母居住的不利斯堡。我喜爱那里精巧的花园和奢华的陈设。
      然而布莱恩去世,我惶然地发现,不利斯堡从来不是我的家,我也没有家了。这世上再没有一个让我安心寻求庇护的港湾。
      我不想回到不利斯堡,但我无处可去!
      无奈,我只好踏上了回去的路。也许老天爷知道我不情愿吧!在返程的途中,飞船发生了意外。我那一瞬间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什么都没想。反正,我奋不顾身地冲进了即将被虫洞吞噬的部分,用力将两个嚎啕大哭的孩子丢了出去。然后,我安心地向后倒去,倒在了蔓延的黑色中。
      我知道,即便我没能平安回去——或者也许她会更觉轻松,毕竟不必在负担一个出嫁女的日常生活——我那个精明的母亲也一定能从我带来的“家族荣誉”中狠狠捞上一笔。不过,谁在乎呢?
      我唯一在乎的,思念的,信任的人已经不在了。
      生之何欢?
      死亦无惧。
      黑暗吞没了我。我以为一切即将结束,可是,老天偏偏给了我一个重来的机会。
      当意识逐渐清醒,我发现我正在一个熟悉的环境——不利斯堡花园别墅。
      看看样貌和家中的布置,我大约回到了我13、14岁的时候。这时我父亲还没成为“联邦荣誉学者”,家里还算“小有余财”。
      女佣上楼敲门,唤我下去吃饭。我收拾好晨衣,光着脖子就下了楼。楼下,父母和妹妹已经就坐了。我问了声好,父亲没有抬头,只盯着面前的报纸(星际时代,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听到我的声音便一点头。妹妹则扯出一个敷衍的笑。
      而母亲,哦,我的母亲,见到我的第一眼就按住了胸口,好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样。
      “天啊,薇薇安,你怎么可以这么不修边幅?”
      不修边幅?我?
      我几乎要以为出现幻觉了。我不过是没有佩戴首饰而已,失礼的程度甚至比不上她刚才发出的那声尖叫。
      我皱着眉,长久未听到过,我十分不适应这种尖叫。
      “妈,在家里不用那么郑重吧。”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肃穆。
      其实平日里不利斯堡花园别墅大多也很安静。因为母亲的性格专横,而家中唯一有那个地位和她争执的父亲,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然而那种安静也与今日的不同。我能感受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似乎我好像是什么奇怪的外星物种一样。
      我的思绪忽然飞到了石林,我回忆起刚到石林时见到的总督夫人。但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我轻叹一声,决定待吃完饭独自上楼时好好回忆一番。
      而母亲,母亲几乎要被气的昏倒了。
      一股莫名的快感从心底涌上来。是的,快感。也许还夹杂着一点兴奋。
      母亲从座位上站起来,用这种可笑的方式增加她的权威感。她细细的眉毛高高挑起,薄薄的嘴唇吐出一串不容置疑的命令。
      “没有哪个淑女会因在家中就懈怠她的礼仪。”
      我自若地行至座位旁,请男仆帮我拉开椅子。虽然我表现的十分自然,但其实我的脑子已经在尖叫了。
      我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怨气,就这样面不改色地着看向母亲,笑盈盈地说出刻薄话。
      “也许那是因为您未曾见过真正的大家闺秀。”
      看着母亲几乎气晕过去,我脑子里的尖叫声忽然停了下来。我暂时忘记了“重生”这件事,过载的脑子终于可以暂时用在其他的地方,比如,激怒我的母亲,并从中获得难以言说的快·感。
      我忽地意识到,比起母女之爱,我可能更多地是在恨着这个女人。在上一世我充分认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愚蠢,并为此自责的时候,我总会将我不幸的根源归于这个女人。这个瘦削、干瘪的女人总有法子让身边任何一个人按着她的性子生活,在她的重压下为她所追逐的名利虚荣做牛做马。不然,人们就会生活在烦不胜烦的骚扰之中。
      此时大概是两辈子我唯一一次将她噎的说不出话来。我得意洋洋好像打了一场了不起的胜仗。
      眼看母亲又要爆发了,我故意打断她发作的“前奏”,看着父亲说:“父亲上班的时间可不太充裕了呢。建议您赶紧用餐,毕竟咱们可不能让一个法官空着肚子主持公道不是?”
      余光觑着母亲愈发铁青的脸,我心底乐开了花。我觉得自己已经尽量不露出马脚,但相信餐桌上任意一个人都不难看出我浑身散发着的得意劲儿。
      “我不吃了。”母亲最终没能说出什么,忿忿地丢下餐巾,独自上楼。
      晨光温暖地撒进来,暖融融的光芒的包裹下,我心情愈加雀跃,恨不能边吃早餐边哼上一段小曲儿。
      心情舒畅中,我用完了早餐,甚至比我寻常时候用的更多。父亲比我吃的快,他吃完就默不作声地拿起自己的手包,不曾对我和妹妹说一句再见。
      我的那句“再见”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过此时心情不错,我只是耸耸肩,难得笑着对妹妹说:“哦,父亲看上去可真着急。其实他大可以坐家里的悬浮车的。”
      妹妹碧翠丝眼神古怪地看着我欲言又止,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埋头继续吃自己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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