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晴天》程汐

21、第九章 缘起不灭（1）

　　思协的生活又回到了进事务所之前的轨道，朝九晚六双手忙不停歇，另一方面，十佳发型师比赛也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这会，思协正在给顾客削着刘海，猝不及防有电话进来，是爸爸。当听完，她停滞了所有思维。爸爸说，妈妈出了车祸，很严重，现在正在抢救当中。
　　思协慌慌忙忙招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不作停留一路开回家。她希望车开快一点，早点抵达，另一方面，又害怕医院里是自己不能承受的状况，更不敢想万一，整个过程异常煎熬。于是，她竭力将注意力定在温暖的事情上，临走前，谊佳和阿珊把身上的钱全数塞给她，还交代有困难及时说。她各方面不怎么样，但骄傲的是有这些好朋友。
　　时间无法搪塞，四个小时的车程，一分一秒有感知地捱过。思协到的时候妈妈的手术还没有结束，爸爸一个人，木然坐在那里，看上去苍老了很多。思协心一痛，强忍住要汹涌的泪水，努力以平稳的声音叫了一声：“爸爸。”
　　吴爸爸抬起头来，细弱地说：“你妈妈在里面。”神情像一个小孩般无助。不管是谁，都害怕失去。
　　思协强打起饱满的精神，紧抓住爸爸的手，坚定地说：“放心吧，爸爸，妈妈一定会没事的！”
　　就像是得到力量般，吴爸爸的眼睛瞬间有了一种希望的光芒。
　　其实，思协心里没有一点底，宁可信其有，她不断向上天祈祷，请一定一定要保佑妈妈平安无事，就算用她的命来换都可以。
　　父女俩相对无言，又相互支撑，万分煎熬地终于等到手术室的灯灭了。
　　思协突然失却了所有勇气，站起来后，双脚灌了铅般沉重，还是爸爸急促地大步冲上前，“医生，情况怎么样？”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疲惫但不掩喜悦地说：“人抢救过来了，但是伤在头部，还要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思协劫后余生地松了一口气，她觉得，人世间所有的好消息都比不上这个动听。
　　然后，吴妈妈被护士推进重症病房。透过玻璃，思协看到妈妈全身裹满纱布，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泪珠一颗颗沸沸扬扬地往下滚。刚才是强自镇定，眼泪都惶恐得不敢流出来。
　　这下反而轮到吴爸爸安慰她了：“女儿，你妈没事了，哭什么呢……”手忙脚乱地给她擦，却越擦越多，把他自己的泪水也擦下来了。
　　思协伸手抱住爸爸，哽咽着说：“我一直以为…我爱你比妈妈多…但是刚才，我很怕很怕妈妈有什么万一……”
　　“没事了，没事了……”吴爸爸轻轻拍打女儿的背，安抚着。
　　一阵放肆的发泄之后，思协慢慢平定了自己，擦掉眼泪，使力吸氧，把气喘得比较均匀一些，怪不好意思地问：“很丢脸，是不是？”
　　“这叫真情流露。”吴爸爸熨帖地说。
　　思协破涕为笑，“爸，你真好！”
　　停了一下，吴爸爸疏理着说：“小协，你妈妈平时是忙了点，她那个人也不善于表达，但是她很爱你的。”
　　“我知道，我也爱你们！”思协发自内心地由衷。还有，不管是不是神明显灵，都谢谢祂们！
　　吴妈妈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十多天，然后转到普通病房，都是由思协和爸爸轮流照顾着。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妈妈也恢复得很好。
　　“小协，请假了没有？”吴妈妈关心起了思协的正事。
　　“她们知道。”思协不在意地说。那天接完爸爸的电话，她慌里慌张收拾东西，把手机落下了，谊佳打电话到爸爸那里关心了妈妈的情况。
　　“请假太长时间不好，你回去上班吧。”吴妈妈公私分明。
　　停顿了一下，思协破釜沉舟招供：“妈妈，我已经不在事务所工作了。”
　　吴妈妈一怔，吴爸爸跟她略提了一下这件事，她正想找机会和思协谈谈，没想到这个女儿动作那么快，“小协，我说你什么好？好不容易进了一个那么有前途的事务所，还没做多久又辞职。”吴妈妈声色俱厉，当初这个专业也是她选的，她希望女儿能考个注会。
　　怕妈妈伤到身体，思协急急安抚：“妈妈，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
　　“稳稳妥妥做个会计多好，女孩子家为什么就非要拿刀拿剪的……”
　　“剪头发有什么不好？”正巧吴爸爸来了，帮女儿一把，“小协的头发剪得有模有样的，看我这个发型，别人都说年轻了好几岁，直夸我‘虎父无犬女’。”
　　“剪头发不是长久之计，你也不明白吗？”吴妈妈恨铁不成钢地责问丈夫。
　　“生活不总是一条路，每个人都有一个合适的位置，小协喜欢剪头发就让她剪吧。都在鬼门关转悠过了，你还看不开吗？重要的是生命！”吴爸爸句句在理。
　　丈夫的话说到心坎里去了，吴妈妈沉默了一下，让步地软化，“不管在事务所还是发型店，都离开那么久了，快点回去吧。”
　　妈妈这么说就是同意了！思协偷偷地向爸爸投了个感激的眼神，“没事，不急。”
　　“回去吧，你妈妈就放心交给爸爸，虎女焉有犬父，绝对没问题！”吴爸爸依葫芦画瓢得很有新意。
　　“那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话。”把一切交代妥当之后，思协从善如流地回家收拾东西。
　　确切地说，那不叫收拾，她只是把带回来的衣服叠好，放进背包，再背往C市。自大学时代开始，这个背包就是用来装衣服的。往常，她都是只背着那一个背包出发。
　　大学四年，思协养成了坐夜车的习惯。家里的那一个站叫清风站。从清风站到C市，有一趟夜里十二点钟途经的火车，思协就买了这趟车的票。她一般在晚上十点的时候离开家，正常情况，在火车站等一个小时就可以检票上车。六个小时之后到达C市，天也亮了。
　　这次返回，思协的行装中多了两瓶甜酒，所以，下火车之后，她一劳永逸先拐向庄岩家。到小区时才七点钟，不知道庄岩起来了没有，她也懒得上去了，遂省事地放在岗亭那里让保安转交，她轻装回发型店。
　　其实思协小看庄岩了，才过十多分钟，庄岩就开车出来上班了。保安当然是尽职尽责地把东西拿出来，“吴小姐刚刚拿过来的。”他还记得思协。
　　看到那些甜酒，庄岩始料未及地怔了一下，他胃不好，她说，听一个老中医说过，吃两个季度的甜酒，可以把胃养好。可是超市卖的很稀，基本上都是水，她就说回去时拿她自己家里酿的。
　　庄岩平静的心湖汹涌澎湃地翻腾着，“她往哪边走？”思协搬走之后，他把心思埋在工作里，平淡和忙碌成了他的背景，生活变得千篇一律。可是，他会习惯地挑两人分量的菜，习惯地拿两个碗，习惯地调到她喜欢的电视节目，当醒悟过来她已经不在时，心里就有种空空的疼。不管做着什么，她的一颦一笑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脑海。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她回来。
　　保安指了一个方向，庄岩立马让车子离弦一般地飞出去。她一定是去坐地铁了。
　　目光搜寻筛剔，焦灼延伸了一路，却始终看不到他要找的那个人。在地铁站的入口前面踩下刹车，庄岩脚步仓促地赶到地下。
　　地铁站已然苏醒，喧哗闹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步伐，庄岩一个一个翻似于脑海中的背影，却都不是她，失望与苦涩的感觉齐齐涌上来，无以复加。蓦地，一张熟悉的侧脸进入视线，她正沿着电梯而下。
　　“思协……”
　　他的呼喊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
　　庄岩利索地凑在验票的乘客后面想入闸，偏偏机器不解风情地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工作人员尽忠职守地拉住他。
　　无奈兼煎熬地补完票，庄岩急急赶去候车区，列车却正好关闭了车门。思协就在那趟车里。
　　又差一点。
　　庄岩这才想起手机来，他不断拨号，然而显示的是关机状态而无法接通。他转而开始打字，让心意深情款款地流淌出来，“我爱你，爱你很久了。从去年，下了火车之后就经常想起你，”可是编到这里，他又想到，她还没有记起去年在火车上的事情，要不要一并解释清楚？她对那件事还有没有印象？还有，她看到这封信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她会接受他的心意吗？依她的性格，就算不接受也不会急言拒绝吧，肯定会先在心里思索一番，找一些恰当的句子，或许还有着深重的愧疚……想着想着，庄岩按键的拇指慢慢停了下来，她是那样一个把别人的话想得很重的人啊！
　　释怀吧，庄岩，有些人是只能经过的。
　　最终，他把那些字全删了，重新打了五个字发送过去：东西已收到。他的爱太沉重，不能让她负担。
　　没有选择，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在空落的站台停驻良久，庄岩终于转身，埋葬掉所有想法，迈离地底的世界。
　　他到底还是没有惊动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