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叶与方修

32、Memory

　　三人去到的餐厅名为“九海”，通常不会接待朝生。
　　温落于是知道，系统声明的“一切商品对朝生限额免费”，只是一张浮于普通群众表面的纸。
　　身份高贵、家产亿万的人类，总会寻求极致的、差异化的服务。
　　第九世界只有湖泊，没有主宇宙旧世界里的海，但权贵们可以在这里看到一抹海的残影。
　　那是三万年前，人类先祖的诞生之源。
　　巨大的环绕落地窗安装着全息屏幕，投影出深海的景观与鱼类。
　　房间里弥漫着咸湿的味道，服务生说：“您闻到就是无垠的大海。”
　　温落坐在一颗深蓝的珊瑚上，白墨坐在他右侧，夏衍坐在砗磲餐桌的另一侧。
　　服务生轻声询问：“请问三位谁点餐？”
　　“老夏，你来？”
　　夏衍摇头，眼神示意服务生去问温落。
　　“先生，请在投影中翻开我们的菜单。”
　　镜片中，温落接收到餐厅的信息，先是一片蔚蓝的海水，而后不同菜品以原材料的投影显示，动画里辅有配料与烹饪方式。
　　“白经理，这些东西我没听说过，您点吧。”
　　白墨道：“不用这么麻烦，你就问他今天的主厨推荐是什么？”
　　服务生微微一笑：“主厨为您推荐香煎鲑鱼，共九道菜，包括六道前菜，一份冷汤，一份主餐与一份甜品。”
　　“我就要这个吧，二位呢？”
　　“我跟你一样。”白墨道。
　　夏衍问：“推荐什么酒？”
　　“我们有三十年的……”
　　“更贵的。”
　　“本店珍藏有一尊一百三十年的老酒，只可用契约点支付，售价为……”
　　“就它了。”
　　服务生微笑点头：“好的，三份香煎鲑鱼，一瓶暮死兮，三位没有忌口吧……那请稍等。”
　　温落道：“我以为这里是怀旧园区，竟然还有真人服务生。”
　　白墨说：“虽然这里的菜也挺好吃，但我更喜欢81区的某家面馆。”
　　“您来吃过？”
　　“来过一回。”
　　“能吃饱吗？”
　　白墨摸着温落身后的珊瑚雕塑：“九道菜，虽然每道分量少，但热量完全足够。”
　　“刚才忘了问，有辣的菜吗？”
　　“应该没有。”
　　“那就好。”温落道。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坐在另一头的夏衍沉默不语，目光穿透幽暗的环境，盯着白墨。
　　说完萤火虫的生物特性后，温落道：“白经理，您跟夏先生聊吧。”
　　“嗨，跟他没啥好聊的。”
　　“你们都是无量，所以可以聊的话题我不能听？”
　　“没有，只是我跟他都三万岁了，该聊的不该聊的，早就聊完了。”
　　“您之前说您27岁，是随口说出的谎言吗？”温落当然知道无量拥有永恒的生命，但他好奇白墨选择“27”的理由。
　　“是我的肉身年龄。”
　　温落不解：“您的肉身能够永生，为什么还存在年龄的概念？”
　　“这就涉及到我们的秘密啦。”
　　夏衍转头，看着温落，后者闭上想要继续追问的嘴巴。
　　终于，这位M先生开口了：“I，X会影响你的计划？”
　　“不会，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好玩儿，跟我的事儿没关系。”
　　夏衍的瞳孔中，温落默默地盯着桌布，他道：“在我看来，已经影响了。”
　　白墨跟着看向温落：“你比我更清楚，他的死亡同时意味着记忆的格式化。”
　　“凡事没有绝对。”夏衍点击投影，传给白墨一份影像。
　　空旷无垠的宇宙里，一颗燃烧的太阳正朝着无尽的深渊坠落。
　　“这是什么？”白墨问。
　　夏衍：“Z给我的。接连两天，温落出生时，视网膜中出现的画面。”
　　“画面？”
　　温落抬头，面色茫然，他已经忘记了初始睁眼之前，眼睑里残留的这段影像。
　　就像一场无足轻重的梦，人们总是在醒来后迅速忘记。
　　不过系统将之记录了下来，作为异常报告给了Z。
　　“看起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白墨道。
　　夏衍：“Z不知道，所以他更不可能知道。”
　　“这是什么？”
　　“Z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唯一可能知道的是……”
　　“A。”
　　“但你不会把这件事告诉A。”
　　温落低头注视金色的刀叉，一边竖起耳朵，从两人的对话里捕捉关键的信息。
　　如果说无量是第九世界的统治者，那【A】就是所有无量的统治者。
　　传说，此处世界新生之时，仅剩的旧世界人类将一切知识、能源、财富与权力都赋予了A，而后在新宇宙的辐射中一同死去。
　　“你想说，温落序列已经被做了手脚？”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白墨哈哈一笑：“很好。”
　　夏衍：“好？”
　　“如果真有其他兄弟先我一步行动了，里边儿的意思就多了。”
　　“跟踪你的可不只有我。”
　　白墨点头：“我知道。”
　　“你如何知道？”
　　“他藏得那么隐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夏衍：“园区是我的地域，我只能感知到，但不知具体是谁。”
　　白墨：“我知道。”
　　“谁？”
　　“不告诉你。”
　　“……”
　　温落抬头看去，夏衍的表情，与他被白墨噎住时一模一样——原来无量和普通人类没有不同。
　　“把你的表征人格去了。”
　　白墨拒绝：“好不容易用这种人格跟温落拉近了关系，现在换回去，我怕把他吓跑了。”
　　温落低声道：“白经理，我不会被吓跑。”
　　夏衍闭上右眼，而后睁开，低声念了句。
　　——“【Memory】。”
　　无形的风流从温落的眉心穿过，他闭上双眼，瞬间沉入梦乡。
　　“你又删除记忆了？”白墨皱眉。
　　“只是刚才的谈话。”
　　“不要动他的其他记忆，尤其是关于我的。”
　　幽暗的餐桌后，夏衍眼神一黯：“你就这么看重他？”
　　“既然决定了爱他，就不会半途而废。”
　　“为什么，你的随机池里没有我？”
　　白墨收起笑容：“就像你的眼中没有L。”
　　夏衍沉默片刻，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冰水。
　　三秒后，第一道前菜送到。
　　温落忽然惊醒，茫然地看向白墨：“我睡着了？”
　　“是啊，可能太累吧！”白墨换上温落熟悉的笑容，看着似乎不正经，却总是令人倍感亲切。
　　夏衍起身，径直离开餐厅。

　　“夏先生怎么走了？”
　　等服务生离开餐桌，温落问。
　　白墨：“觉得没意思，就走了呗。”
　　“那这顿是谁买单？”温落盯着第一道精致的前菜，“我没有契约点。”
　　“哈哈哈，当然是他买。”
　　“买了单却不吃？”
　　“老夏的心思一直很难揣摩，你不用多想，这下我们俩吃三份套餐，你不怕吃不饱咯。”
　　“味道不错。”
　　“是吧？”
　　“白经理，我刚才为什么会睡着？”
　　“你察觉到了？”白墨咬住一片生菜叶，“是老夏的外相。”
　　“外相？”
　　“每位无量分别有两种能力：外相与内相。通常内相的作用大于外相，但也有很多例外。”
　　温落道：“夏先生用能力让我睡着了？”
　　“不，他删了一段你的记忆。”
　　“是重要的记忆吗？”
　　“很重要。”
　　“我的记忆直到我们进入餐厅，难道您跟他在刚才的谈话里谈及了许多无量的秘密？”
　　白墨笑着摇头：“谈话内容不算机密，他只是看不爽，所以想给你个小小的惩罚。”
　　“既然并不机密，您又为什么说那段记忆很重要？”
　　“我不希望你忘记我看你的每一眼。”
　　“……哦。”
　　“我的情话怎么样？”白墨大笑一声，“还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温落叹了口气：“没有。”
　　“那你心动了没？”
　　“没有。”
　　“果然还是不够甜蜜嘛！我等会儿再想想其他的。”
　　第二道开胃菜上桌。
　　温落叉起豆腐，一口吃完。
　　而后他道：“白经理，您定格一瞬的能力是外相，还是内相？”
　　“外相。”
　　“您的内相是什么？”
　　“我想留点儿神秘感呀。”
　　温落脑中闪过在轨道电梯里选择的回忆卡片，微微一笑：“如果您告诉我，我就让您亲一口。”
　　“喂，你小子不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可以牺牲啊！”
　　“只是让您亲一下，不会少块肉。”
　　“昨天也是，今天还来，你不害羞吗？”
　　温落道：“我对您没有感觉，怎么会害羞？”
　　“嗨，我真看不懂你们朝生人类的想法。”
　　“交易吗？”
　　“总之这些记忆你都得带到焚化炉里，换一口，我完全不亏。”
　　温落起身，走到白墨身边：“那您先亲了再告诉我，相信您做无量不会反悔。”
　　“那我真亲了啊？”
　　“您到底救了我一命，用一吻偿还我同样完全不亏。”
　　“你想得倒是通透，你希望我亲你哪里？”
　　温落将脑袋凑近白墨：“我没有任何偏好，这是您的选择。”
　　白墨抓住他的肩膀：“虽然想在你嘴唇上咬一口，但还是算了吧。”
　　“您总是为我的心情考虑，谢谢。”
　　“如果真为你考虑，我就不会缠着你啦。”
　　“如果不为我考虑，您就不会说出上面这句话。”
　　“嗯……这回……手就行了。”
　　白墨温柔地托起温落的右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