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叶与方修

31、往事

　　温落抬头，看向前方的巨树。
　　树冠参天，枝叶繁茂，在粗壮的树干上方七十米处，修建有一座观景平台，人群正往下眺望。
　　“这是什么树？”
　　“介绍里没有树名。”
　　“您不知道吗？”
　　白墨打开投影：“我查查……哦，它是人造的，所以不属于任何种类。”
　　“介绍里说，它有两千年的历史，是自然生长的，第九世界最古老的树木。”
　　“都是公园的建造者编的。”
　　温落看着兴奋的游人：“所以大家都被骗了？”
　　“没错，我们去排队吧。”
　　温落立在原地：“既然是假的，就不用上去了。”
　　“行，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随便逛逛。”
　　“好，你又想喝水了啊？等等，我帮你开。”
　　两人找了一处休憩的长椅，并排坐下。
　　白墨把风车插在脚下的泥土中。
　　“其他树也是假的吗？”温落问。
　　“不，虽然林子是人造的，但树是真的。”
　　温落回忆早上在园区里看过的，旧世界的过往，其中有一张森林的相片，树木连绵不绝，直达天际。
　　他说：“相比地球，第九世界是不是很小？”
　　“小很多。”
　　“人类还能回去吗？”
　　“不能。”白墨道，“通道在三万年前就关闭了，我们的技术无法贯通两处宇宙。”
　　“就算可以回去，我的生命太短暂，只能组成旅程中的一小段，远到不了目的地。”
　　“你到不了，但你的序列可以。现在的九夏也等不到那天，但他们的后代可以。”
　　“白经理，我们现在算是约会吗？”
　　“我觉得是。”
　　“我已经看腻了树木和湖泊。”温落道，以他的生命之短暂，千篇一律的风景是种浪费。
　　白墨拿出三张照片：“要不我们再回去看看？”
　　“回到那里？”
　　“你不好奇元宏屿三人在孤儿院的故事吗？不好奇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虽然的确有些好奇……”
　　白墨从玫瑰花蕊里摘出黑色的天鹅羽毛：“而且X送来的这玩意儿，还带着伍岸的杀意。”
　　“的确，至少我杀了他，再看看剩下的疑问也不错。白经理，我准备好了。”

　　·

　　沙月决定逃出太阳花孤儿院的理由很简单——
　　她在院里杀了个人。
　　是打扫后院的清洁工，凶器是石头。清洁工倒下的时候，年仅十四岁、衣冠不整的田巧曼，正瑟瑟发抖地躲在围墙角落。
　　沙月蹲下身，帮田巧曼扣紧衣领，柔声道：“没事了。”
　　“月……姐姐？”
　　“是我，不怕。”
　　田巧曼扑倒沙月身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但没有哭出声，因为妈妈能听到。
　　再过一刻钟，妈妈就会绕着房子和庭院走一圈，叫所有人吃饭。
　　沙月轻拍田巧曼的后背，对方的恐惧反而给了她力量：“我先把尸体藏一下。”
　　“嗯。”田巧曼擦去眼泪，咬牙起身，“我来帮你。”
　　“太重了，我去找人帮忙。”
　　“找谁？”
　　“元哥。”
　　“他、他不会告诉妈妈吗？”
　　“不会。”沙月轻声道，“他会一直帮我。”

　　元宏屿走到后院，见到了沙月口中的尸体。
　　他脸色苍白，但极力镇定心神。“我们把他藏在哪里？”
　　沙月环顾四周：“那边有个井盖，应该是通往外面的下水道。”
　　“我先去撬开。”元宏屿脱掉外套，找了一根木棍，插到井盖的小孔中。
　　田巧曼站在沙月身后，张望走道的另一头。
　　“啪——”
　　木棍被折断，井盖纹丝不动。
　　沙月道：“我去房间里拿工具，你们等我。”
　　“月姐姐……你别、别离开我。”
　　“没关系，他已经死了，如果还有其他的坏人，元哥哥会保护你的。”
　　“哦。”
　　田巧曼看向元宏屿，后者扯出一丝笑容：“你别怕。”
　　她偶尔会在吃饭、玩耍的时候看到他，但两人没说过话。
　　“嗯。”田巧曼微微点头，身体仍在颤抖着。
　　元宏屿从地上捡起外套，递给她：“穿上吧。”
　　“谢、谢谢，但我不冷。”
　　“哦。”元宏屿收回外套，盯着田巧曼的眼睛，“要不你先坐着歇一会儿？”
　　“嗯。”
　　“你是担心妈妈发现这件事吧？”
　　“是的。”
　　“要不我们今晚就离开这里？”
　　田巧曼瞪大眼睛：“啊？你说离开这里？”
　　“是啊，之前小龙不是走了吗？我也早就想走了。”
　　“可是……小龙是被人领养的，我们如果出去，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元宏屿蹲下身体，道：“没事，出去以后，我当你哥哥。”
　　“可是我舍不得妈妈。”
　　“我们可以常常回来看她。”
　　“嗯！”

　　在雨夜里狂奔的沙月，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她跟元宏屿告白的场景。
　　十五岁的情窦初开，她本以为可以把青梅竹马变成男朋友。
　　但元宏屿说：“抱歉，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的妹妹。”
　　沙月有些伤心，但很快就恢复了情绪。因为她觉得，能跟元宏屿当一辈子的兄妹，也足够幸福。
　　在成长的这些年，对方帮她打过欺凌的同龄人，帮她偷偷藏过甜点，帮她考试的时候作过弊……
　　在告白之前，元宏屿曾对她讲过他的愿望：“我想离开孤儿院，去游览整个世界。”
　　沙月说：“好，我陪你。”
　　今夜，她真的陪他逃出来了，虽然身边跟着田巧曼，但没关系，三个人以后就是一家人。
　　在79区的怀旧园区中，沙月还遇到了第四位家人，为他们提供住所与食物的路一云。
　　她认为，为了拯救他而杀掉路石，是一件正确的事。

　　沙月死的时候，元宏屿哭得很伤心。
　　路千山手中的螺丝刀直指少女的心口，元宏屿反应迅速，推开了她，手臂被划伤。
　　螺丝刀第二次往他脖子扎的时候，沙月挡在了他的面前。
　　路千山盯着刀口的血，匆匆离开。
　　元宏屿抱着沙月，田巧曼从商店里走出来。
　　他跟她的哭声叠在一起，大约持续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救护车赶到，经过一番抢救，仍然无力回天。
　　田巧曼在医院走廊红着眼眶，问：“谁杀的？”
　　元宏屿攥紧手心，怆然道：“我不知道。”

　　田巧曼查到真凶之时，已是两年后。
　　她尾随路千山，来到了游泳馆。
　　随身携带的包裹里，装着一把锋利的小刀。田巧曼想，如果没有他，自己会永远和月姐姐在一起。
　　念世界能够投影死去的人，但费用相当昂贵。
　　她用攒了半年的工资，在投影中，抱着虚假而生硬的沙月，流干了两年的眼泪。
　　最后看了眼包里的小刀，田巧曼转身前往泳池。
　　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她走下冲凉的阶梯，突然晕倒在地——
　　而后再也没有醒来。

　　·

　　温落退出投影，日光已西斜一段，他道：“路老板的哥哥，或许不该被原谅。”
　　“能够原谅他的只有两位女生，但她们已经死了。”
　　“元先生对他的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最后还搭进去一条性命，令人觉得遗憾。”
　　白墨道：“该死的伍岸已经死了，就看明天，我能不能帮你杀一回X。”
　　“但并没看到伍岸使用炸弹的前因后果。”
　　“明天我问徐驰。”
　　“X还说，他会在孤儿院等‘我们’，除了您，还包括我的下一位序列？”
　　“对。”
　　“明天的温落一定会去孤儿院？”
　　“无量有权更改特定朝生的初始设定，X可以更改，我也可以，所以你希望下一位温落去孤儿院吗？”
　　温落道：“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要不然这样？我提前去初始仓，跟他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然后看他的个人选择。”
　　温落道：“我也不能替您做决定。”
　　“行，那我到时候再想想。”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您一定会让他去孤儿院吧？因为您希望跟他一直在一起。”
　　“的确，不过我现在正和你约会，所以说出来的话，需要考虑着你的心情。”
　　“辛苦了。”温落拿起地上的纸风车。
　　“不辛苦。”白墨吹了一口气，使风车旋转起来。
　　两人离开长椅，往公园的大门走去。
　　“嗨，温落，真巧啊！”
　　前方的石板路上，倪红牵着一名高大的男子，朝他挥手。
　　“你好。”
　　“还有你，帅哥，又见面了。”
　　“你好呀。”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倪红指着身边的男人，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幸会。”温落与他握手。
　　倪红问：“你们俩也在这里约会吗？”
　　“对。”白墨笑道。
　　“好玩儿吗？”
　　“还不错。”
　　“我刚刚才退休，你们有什么推荐的好玩的地方？”
　　白墨说：“可以去榕花湖划船，然后中央巨树的人也挺多，应该值得一看。”
　　“我听说，这里晚上有很多萤火虫！”倪红道。
　　“是吗？”温落重新查看公园的官网介绍，“我不知道。”
　　“我男朋友跟我说的，他是这里的管理员。”
　　“嗨，那你还找我推荐什么？”白墨笑了笑，“跟着你男友去玩儿就好了。”
　　倪红抿嘴一笑：“我只是跟你们随便聊聊，那就这样了，拜拜。”
　　“拜拜。”
　　等这对情侣走远，温落说：“白经理，我们出去吃饭，晚上回来看萤火虫？”
　　“好啊，我以前在3区看过，确实挺美的。”
　　两人回到公园门口，见到了一位熟人。
　　夏衍站在售票窗口前的广场，高大的身躯超脱于人群，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
　　温落道：“夏先生，您好。”
　　“你跟踪就好好跟踪呗，怎么又故意让我看到？”白墨问。
　　“去吃饭。”夏衍道。
　　温落自觉地后退一步：“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白墨抓住他的手：“我跟着你。”
　　夏衍：“你们一起来。”
　　温落：“……”
　　白墨：“行啊，小落儿，走！老夏只吃大餐，咱们不蹭白不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