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日落》叶与方修

30、黑天鹅

　　湖面倒映天空，两只天鹅从湖心的岛屿飞起，没入丛林中。
　　温落举起船桨，探入水中，划破白墨的倒影。
　　两人租的是手划船，因为游人众多，也只剩手划船了。
　　白墨指挥小船的前进方向，半晌，来到一条幽深蜿蜒的河道里。
　　“这里没风，我们停一会儿？”
　　“好。”温落放下船桨，披紧白墨的西服外套，又哈出一口白气。
　　“吹生日蜡烛的时候，你说没有愿望。”白墨道。
　　“嗯。”
　　“我还说帮你实现啥愿望……如果影院没出事，你完成契约后想去哪儿玩？”
　　“估计也是这里。”
　　“为什么选这里？”
　　“出生的时候，我在窗外看到了森林。”
　　白墨起身，来到温落身侧，双臂枕着后脑勺，惬意地躺下。“那是Z弄的小玩意儿，专门用来引导你们朝生的选择，好做些统计的工作。”
　　“Z先生？”
　　“你和他说过话。”
　　“我不记得？”
　　白墨微笑道：“就是宙斯。”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宙斯只是初始仓里比较先进的AI。”
　　“这么说也不算错，宙斯只是Z的表征人格之一，他生成了上万种人格，每个初始仓都放了一种。”
　　“表征人格？”
　　“无量是纯粹理性的生物，偶尔为了融入你们的生活，会选择披上虚拟的人格，作为和人类相处的外在模块。”
　　“比如现在的您？”
　　“正确。”
　　“您为什么会选这么不靠谱的人格？”温落问。
　　“哈哈哈，你这问题和老夏一样，我随机选的。”
　　“随机？”
　　“完全的随机。”
　　温落跟着躺下，小船荡出两圈波纹：“您选择与我谈恋爱，也是完全随机的？”
　　“对，我在系统里生成了一份朝生序列的表格，然后随机取值三次，最后选中的就是【温落】。”
　　“白经理，您看的爱情书里，会把这样的人为选择当成爱情的初始吗？”
　　白墨嘿嘿一笑：“我觉得都一样，普通人类的爱情说到底也是一种随机事件，一个擦肩，一次偶遇，或者远远一个眼神，就可能促成后来的结局。我用系统随机，本质上没有不同吧。”
　　“您不相信命运？”
　　“我认识F，据我所知，他的能力中并没有【Fate】。”
　　“您看问题的方式和我很不一样。”
　　“但不妨碍我想让你成为的男朋友。”
　　温落沉默片刻，自语道：“不知道我的前女友为什么离开我。”
　　“因为在设定的故事里头，你和她都没有努力把对方变成自己的命中注定呗。”
　　“看来您相信事在人为。”
　　“不然我干嘛这么费力追求你啊？”
　　温落放下手指，关闭投影：“我刚搜索了几本最热门的爱情小说，发现读者们很喜欢命中注定。”
　　“因为他们没有拥有过，所以羡慕吧。”白墨道，“说起来，你知道九夏人类为什么叫九夏吗？”
　　“不知道。”
　　白墨翻身，端详温落的侧脸：“这跟L的爱情故事有关。”
　　“L先生的爱情故事？”温落顿时来了兴致，“请您讲一讲。”
　　两人的脸贴得很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嘎——”
　　突然，一只黑色的天鹅从林中优雅地飞来，落下一片羽毛，又消失在远处。
　　温落坐起身，捡起落在腿上的羽毛：“黑色的？”
　　“十分罕见。”白墨道。
　　“所以这片羽毛很珍贵？”
　　白墨迅速起身，环顾周遭的树木：“珍稀不一定是好事。”
　　云层悄然遮日，天光忽然暗了几分。
　　“为什么？”温落问。
　　“因为面对小概率事件，人类往往没有做好准备。”一道清亮的男声从河道尽头传来。
　　温落看去，是位从小径走来的，身材高挑的男子。
　　“哟，徐驰老弟，你居然真在这儿啊？”白墨挥手招呼。
　　男子戴着一双黑色手套，细长的眉毛微微上挑：“I，刚才的烟花好看吗？”
　　“一般吧，我昨天在游乐园里看过一场更好的。”
　　“你是X？”温落问。
　　“是他，你也可以叫他徐驰。”白墨道。
　　徐驰冷冷一笑：“烟花不好看，那昨天的天鹅肉好吃吗？”
　　“看着就不好吃。”
　　“哦？你在警局审问周文杰的时候，不是一副很馋的样子？”
　　“果然，伍岸是你救出去的。”
　　“不错，可惜他的表演几乎就要圆满，却差了最后一句谢幕的台词。”徐驰目光右移，看向温落。
　　两人对视，曾在胡洲眼中看到过的寒意，再次渗透进温落的毛孔。
　　本来，胡洲只是徐驰的伪装。
　　白墨挡在温落身前：“通合会议上看你一直笑得合不拢嘴，就是因为最近策划的这些案子吧？”
　　徐驰没有回答，而是问温落：“你知道黑天鹅事件吗？”
　　“……”
　　“极为罕见，且有重大影响的事件。”
　　温落没有说话。
　　徐驰接着道：“更有意思的是，人类总想在事后为这些意外编造一段自以为能解释的理由，而我的行为，本就是无法解释的。”
　　白墨偏头：“所以周文杰、伍岸都是你养的黑天鹅？”
　　“不错。温落，你手中的羽毛是我送你的礼物，等明天，你的后代会遇到我的第三只天鹅……”
　　“那啥，我的小男友想杀了你，要不你现在过来和我干一架？”
　　徐驰：“今日就算了，明天我会在孤儿院等你们，羽毛是邀请函，你们会来吧？”
　　温落抄起脚边的船桨，低声问：“白经理，如果我现在把桨扔出去，能砸死他吗？”
　　“我觉得很难。”
　　“可惜。”
　　“老弟，你总是打不过我，明天不会又临阵逃脱吧？”白墨朗声问道。
　　徐驰微笑摇头：“不会，我们可以各请一位见证人。”
　　“有意思，但你为什么会把我算在你的游戏里？”
　　“因为白哥总是在家沉睡，难得见你四处闲逛，便忍不住想找你玩一玩。”
　　“我哪是闲逛啊？”白墨揽过温落的肩膀，“没看到我正忙着谈恋爱吗？”
　　徐驰惊讶道：“你在谈恋爱？”
　　“对呀。”
　　“M知道吗？”
　　“哈哈哈，他知道！”
　　下一秒，徐驰莞尔一笑，冰冷的神色瞬间柔和许多：“太有意思了，要不明天就找M来当你的见证人？”
　　“算了算了，把他惹怒了我也吃不了兜着走，还是找林昊吧。”
　　“E？也对，通合会议的时候，他总是跟在你后边。”
　　“你呢，打算找谁？”
　　徐驰沉吟片刻：“就N吧，刚才影院的烟花也波及了他，明天请他过来吃顿饭。”
　　“不错，南山老弟一直非常客观。”
　　白墨说完，压低声音：“我可以杀了他报仇，但如果他一心要走，我也拦不住。”
　　温落悄声道：“没关系，您不用为我做到这种程度。”
　　徐驰忽然抬手，扔出三张照片：“如果伍岸的故事戛然而止，未免有些遗憾，这几样东西你有空可以看看。”
　　白墨接住相片，温落看去，每张都跟路一云桌上的相片一样，它们分别属于元宏屿、沙月与田巧曼。
　　八年前，路一云在照相馆取到合照后，一并邮寄给了离开的三位伙伴。
　　徐驰转身：“回见。”
　　“行。”
　　“最后说一句，你耳朵上的玫瑰真好看，是第九世界的新潮流？”
　　“我男朋友亲手帮我戴的，能不好看吗？”
　　“原来如此。”

　　船只回到租赁点，白墨在路旁的小店买了一架纸风车。
　　两人往树林的更深处走去，地图显示，公园中央有一棵两千年的古木，是游人必看的景点。
　　一边走，白墨一边欢快地吹着风车。
　　“白经理，您多大了？”
　　“27。”
　　“外表看着像20，行为看着像12。”温落道。
　　白墨问：“你喜欢成熟的男人，还是童心未泯的？”
　　“我喜欢女人。”
　　“在轨道电梯里，倪红邀请你的时候，为什么拒绝？”
　　“你怎么知道？”温落随即想到白墨的无量身份，“……因为悲伤构造的存在，我还爱着前女友吧。”
　　“这么专一？”白墨赞叹，“我喜欢。”
　　“明知道女友是系统虚构出来的，为什么情绪跟记忆却很深刻？”
　　“因为我们的科技足够先进。”
　　道路前方，一位男童吹出一串彩色的泡泡，白墨挥舞风车，把飘来的泡泡全部戳破。
　　男孩儿竖起眉毛：“你干什么呀？”
　　白墨：“小朋友，你再吹一次，叔叔这回不戳了。”
　　“我才不要！”
　　温落忽然问：“昨天你们去了哪里？”
　　“我们？”白墨微微一笑，“游乐园。坐了过山车，去了鬼屋，还上摩天轮看了烟花，最重要的是，我亲了他一口。”
　　“他同意了？”
　　白墨咧嘴笑道：“当然，不过有条件——我得先给他看拍他的照片。”
　　“哦。”温落大约明白了昨日序列的想法，“难怪在我的回忆卡池中，有一张是【摩天轮上的吻】。”
　　“真的啊？”白墨眉开眼笑，“这么说，他觉得这事儿很快乐，那我赚了啊！”
　　“如果他不喜欢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亲他很快乐？”
　　白墨：“不知道啊，难道他真喜欢上我了？”
　　“可能。”
　　“温落，看看你的前辈，多懂事啊？”
　　“与我无关。”
　　“嗨……说到照片，X送了我三张，估计是想让我看看存在里边儿的过去。”
　　“是用您的意识投影回到过去的世界吗？”
　　“不错。”
　　“所有人都死了，过去还有意义吗？”温落问。
　　“对于活着的人，可能更有意义吧。”白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