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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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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瑾第一次看薛江图的目光中有如此变化内心不禁有些骇然。
他与薛江图居住了六年,这整整六年内无论他犯下了什么、无论薛江图遭遇了什么,甚至是多次看薛江图浅尝出手都未曾见过他的眼神有一丝变化。
哪怕是带了这一丝灼热,也够令人震撼了,而这份骇然让他直接站了起来。
“师父……黑甲将军他……不是已经……?”
“边疆一年中有半年大雪封疆,若是黑甲死在了边疆,且不说这玉是否能被人拾走,就算有人找到了他大雪之下的尸体,这玉也不可能保存的这样完好。”
薛江图说着,从自己白衣中掏出一只用黑绳吊着的玉球出来,李瑾毕竟是练武之人,即使隔着一些距离也将那玉球看得仔细了。
玉球不大上面却环球雕了一出极其传神的龙争虎斗,光润程度仿佛近期上了油好生擦拭过一般,李瑾一时觉得后脊莫名一凉窜的他一缩脖子。
“你也到了应当下山的年纪了,再让你在山上呆着对你没什么好处……”
薛江图用拇指指肚摩挲着那枚玉球,看着眼前挺拔的少年郎,这少年郎也算生的白净玉面多少有了些当年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薛江图嘴角不禁微微有了点笑意。
“那师父您的意思是……让我替您下山去找黑甲将军过来?”
李瑾倒是很快的从这份震撼冲回过神来,依旧不敢定下薛江图的意思试着问了一句,薛江图听他这么说依旧噙着那丝淡笑摇了摇头。
“我还没到托弟子下山的地步,笑面郎既然能上得了野狼涧,必然是在附近城内做过补给,你且随我去山下托人问问就是了。”
“是,我这就去准备。”
“我教你的君子风哪里去了,做事从容不迫又忘记了?先练剑去,练剑回来吃了饭再收拾。”
李瑾嘿嘿笑着挠了挠下巴,随后才右脚蹬地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窜进了一侧山林中。
薛江图看着李瑾窜进山林,对着他背影挥了挥手,直到他消失在了重重树干中,这才摇了摇头捏着玉球往薛宅内走去了。
西城内的一处茶家正如同往日飘出茶香,西城是附近唯一的城池,素来是来往行人落脚、侠客补给的来处,所以伙计也算是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家伙了。
但当一个姑娘俯下身子跨进这户茶家的时候伙计还是愣了下,眯了眼仔细看着眼前这姑娘
这姑娘太特别了,头上戴了一顶火红色黑纹斗笠,红色的纱子从斗笠边沿蔓延了出来刚好遮住了那人的面庞。
而身上却穿着一件普通布料的淡红白绒袍子,仿佛刻意减小了尺码勾勒出了一整条姣好的线条,一条鲛皮把手的长鞭正好做了腰带将她细腰束了起来。
那细腰的弧度像极了昨晚上喝酒时船家说的月光中跳出水面的银鱼儿,伙计拄在柜台后愣愣的想着,半晌后掌柜的才想起来踹了一脚眼前的伙计。
伙计被踹了这一脚才堪堪惊醒过来,赶忙弓了弓腰凑上前去,脸上带着谄笑去招呼那姑娘。
“这位客官,您是来吃茶还是来寻人的呀?别的不敢保证,这来往侠客行人我马三可一一二二全记得清清楚楚。”
姑娘微微抬了抬头看向二楼,从红色的面纱下露出了一只细削皎洁的下巴,以及半只抹了殷红唇脂的丰腴下唇。
随着她微微开口,唇上又露出了一排整齐白净的齿根,随后传出了一道极为冷漠轻灵的女声。
“你这地儿,可有单独说话的地方?”
“有……有的,二楼便是咱家的厢间,您看……?”
“这些你拿着,我独自上去便是,无论何事莫来打扰,听明白了?”
姑娘从腰间盘着的小袋子里掏出了个银元按在了伙计手里,所谓银元便是这北国的通用货币之一。
按理说一块银元足够让寻常点的小户人家拮据的活上个把个月了,伙计自然不敢怠慢的握住了那银元陪着笑弯腰点头称是。
手掌闭合之际,伙计碰触到了姑娘的手指,和看上去的白净不同,这姑娘的手指内侧满是茧子摸上去如枯皮似得干燥,大概是常年练武所致。
伙计摇了摇头后看着那姑娘径直上了二楼,叹了口气把个擦手的布巾向肩后一搭,回柜台交差去了。
姑娘独自上了二楼,与一楼的安静不同二楼却无人似得寂静,想必平常也没什么人为了吃茶刻意开个间儿来。
她四下里静静打量着这个茶楼的二楼,却突然从她耳侧传来一声低沉稳重的男声,仿佛从她四面八方传来似得。
“血蝎。”
姑娘突然一矮身,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得扭过身去,真如同一只蝎子似得压低了自己的重心,右手顺势抚上了腰间的鞭把,如同一只正压低了尾巴适时而动的毒蝎。
眼前说话的人同样戴了一顶斗笠,出奇的斗笠上画了黑鹤出云的图案,大片大片的白云中一只黑色丹顶鹤正展翅飞出。
姑娘细细打量了眼前这人,这人也用了黑色的纱布挂在斗笠边上遮住了脸,纱布下挂了一排亮银色的小锥做吊坠。
再往下打量这人身材魁梧穿了一袭宽袖黑衣,左袖却自然垂下,赫然只有一条右臂,被称作血蝎的姑娘皱了皱眉头,不太确定的回了一声。
“独臂黑猿?”
“正是在下。”
那人颇为好笑的只用右臂拱了拱手,随后向着自己一侧的茶室比了个请的手势:“这茶家今日刚进了上好的茶叶,我请蝎姑娘喝杯茶,如何?”
“江湖刺客榜的规矩还是莫要坏了的好,刺客间见面还是遮着脸罢,听说你要找我?”
血蝎向下拉了拉自己的斗笠,把自己的下巴也牢牢遮住了,这才有些冷淡的看着眼前不知怀了什么心思的家伙。
“笑面郎死了。”
独臂黑猿见她不愿进了茶室,心里也大致明白了血蝎都打点好了,索性也就开门见山的直入主题。
血蝎听了这句话却没有回什么话,静静的似乎在思索什么,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谁做的?”
“薛江图。”
而此时薛江图正坐在餐桌前手持了一碗白粥看着几碟简单的小菜,桌前的地上放了两只不大的木箱。
李瑾正百无聊赖的坐在木箱上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半晌后才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薛江图。
“师父?”
“嗯?”
“咱们要怎么下山啊?”
薛江图缓缓的咽下一口粥,这才抬起头来看着眼前擦剑的李瑾,薛江图将他强压在心底的兴奋看了个透彻,在心底摇了摇头。
“平日里你去练剑都是怎么走的?”
“师父……您是说,我们要用轻功跑去西城?”
“轻功对体力消耗过大,长途跋涉反而得不偿失,一会儿下了山找个马车再走,这附近的城池不也只有西城了么,去西城的马车遍地都是。”
薛江图一边慢慢吃着早饭,一边看都不看李瑾的便回答了他,随后嗯了一声想到了什么似得,用箸子敲了敲碗沿。
“瑾儿,你要是闲得慌,就帮我去把那套院子里的茶具收拾了,到时候也方便些。”
李瑾这才跳起来,嘿嘿笑着说了一句得嘞就冲出了房门,薛江图见他这份猴急模样,也轻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半晌后才想起什么似得对着院子里喊了一句。
“我那茶具匣子在我房间书柜上,红木做的那只,记得用绸子好生包住茶具。”
“得嘞,师父,您吃着就好!”
等薛江图慢慢的用箸子刮干净了碗底最后一粒白米后,李瑾才小心翼翼的端着他的红木茶匣走了进来,将茶匣妥善的放到餐桌上后李瑾才长出了一口气。
“师父,给您收拾好了,您要不亲自查看一下……免得您步下加急的时候……?”
“怎么了,我还能把它摔了不成?”
看李瑾这一副彻底交差的模样,薛江图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了,只好摇摇手做了个揭过的表情。
“好了好了,收拾收拾走罢,我看这山也容不下你了才是。”
李瑾又嘿嘿笑了声,不予置否的弯下腰拎起那两只不算大的木箱大步流星的就往院子大门处走。
薛江图看着自己徒弟这副模样只得又摇了摇头,心中想着毕竟少年心性也提起自己的茶匣,跟在李瑾身后。
李瑾跨过那道跨了六年多些的门槛,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抬起头来看着头顶的树荫,几道阳光刺透了树叶的壁垒洒了下来,一枚树叶就这样悠悠的落了下来,没缘由的,李瑾突然说了一句。
“师父,咱就……再不回来了?”
“嗯,等尘埃落定吧。”
薛江图正对着大门,那个颇为贵重的茶匣却被他放在了脚下门槛一侧,他用带着厚茧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大门上的一只厚重铜锁。
半晌后才将铜锁“咔嗒”一声牢牢锁死,随后将钥匙直接掷进了院中,这才重新拎起了自己的茶匣:“走罢。”
血蝎顺着二楼茶室的楼梯缓缓向下走去,那个叫马三的小伙计见她总算下来了,赶忙一挺腰又将那布巾往肩膀上一撩,三步紧两步的迎了上去。
“哎哟喂,您可总算下来了,您可要喝点什么……”
还不等马三说完,血蝎便微微竖了手掌示意他闭嘴,马三被她这一堵有些发愣。
血蝎便趁着这个档儿从他身边大步流星的跨了大门离去了,只带起一阵微风和坐在一楼喝茶的几个闲人的哄笑。
“走罢。”
血蝎跨出大门后似乎自言自语的轻声说了一句,还未走出几步,另一道殷红色的身影从茶家二楼的屋檐上寂静无声的跃起后落在了血蝎的身后。
这道身影大抵只有十四五岁,仍青涩的很,倒像是个年少的血蝎,幼蝎同样用相同的斗笠遮住了面庞,低下头温顺的向着血蝎行了便礼,随后从斗笠中吐出一句略有些青涩的女声。
“师父。”
血蝎听到自己脑后脖颈传来的话语,也知道自己徒弟跟了上来,随后压了压自己斗笠的边沿快步走入了人丛,依旧轻声对着身后幼蝎说着话。
“刺客榜来话了,笑面郎死了,确认是薛江图做的。”
“薛江图,是那个……?”
“对,那个武状元。”
血蝎行走在人群中速度却丝毫不慢,幼蝎跟在身后颇有些勉强,但血蝎的声音却也如同就在她耳边说话似得清晰。
她微微点了点头随后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血蝎的背影,语气渐冷的说道。
“那师父……您是想让我?”
“你去了只有送死的份儿,那群老家伙打算让我去试试水,我估计薛江图杀了笑面郎之后就不会再病隐下去了,多半是要来西城,这几天你替我盯着城里的动静。”
幼蝎赶忙说是,深埋下头去重重的点了点头,半晌才想到了什么似得抬起头来:“师父,这薛江图一定会重出江湖么?”
“重出江湖?哈,他才不会重出江湖呢,但笑面郎身上的东西理应让他挪挪窝了。”
血蝎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似得停了步子,伸手在自己面纱前摆了摆手噗嗤笑了一声,随后才给幼蝎做了解答。
“笑面郎身上会有这种东西,莫不是绝世功法的线索?”
幼蝎颇为不解的抬起头,白齿轻咬着下唇思索着,血蝎索性站住了脚隔着斗笠大力揉了揉她的脑袋,随后微微低下头了下来隔着面纱直视着幼蝎。
“这江湖里纵横的可不止绝世功法,再说薛江图本就身怀冠绝天下的武功,功法对他已无他用了。”
血蝎讲完这话后,突然直起身子微微抬头轻出了口气来。
日子已经进了早秋,天气也不由得有些凉了,远处的天空隐隐有些秋高气爽的意味在里面,过了些许时候她才又重新张了嘴。
“江湖,是人的江湖,我此去路远,这西城你要替我留意着,切记……不可与他人动手,你武功未成切不可怒气用事。”
幼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随后赌气死的踮着脚尖伸出手去也揉了揉血蝎的斗笠,血蝎的斗笠被她揉的东倒西歪的,直露出一对漂亮的殷红色、弯成一道月牙儿的双唇。
血蝎这才收敛了笑直起身来,最后又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幼蝎,一按自己的斗笠顺着一条不起眼的阴暗小巷快步走去了,没走几步便消失了身影。
幼蝎见师父已经离开了,也伸出手去将自己斗笠学着师父的样子压了压,将原本被血蝎揉的东倒西歪而露出的半侧嫩如羊脂玉的脸颊重新笼罩住,这才重新加入了早市中来来往往的人流。
“笑面郎呀笑面郎……你可算是没白死,也不知道那封信你送到了没有。”
幼蝎刚刚消失在了人流之中,却见得原本空无一物的茶家屋顶上出现了一道黑色身影,那人宽大的左袖此时正随着早晨的微风缓缓飘荡。
赫然是刚刚与血蝎分别了的独臂黑猿,黑猿看着两人分别的地方,突然嘿嘿一笑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