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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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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着白衣的年轻人赶到集会上的时候早已过了晌午,集会上稀稀拉拉的只剩几处摊铺了,其中还有不少摊子早已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年轻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刚准备转身就这么走了却被身后一处离集市口较近的摊铺老板喊住了。
“哎!李瑾,今儿个来的这么晚啊?”
那被唤作李瑾的少年只好重新又转过头来,挠了挠自己额头讪笑着回那老板的话:“那可不么,李大伯,今儿村里来了个说书人耽误了点时间。”
老板弯下腰把自己铺上卖剩下的布卷拿个麻绳牢牢地捆在了一起,这才抬头擦了一把汗抬了头看了看头顶日头过半的天空,喘了口粗气看着李瑾笑着喊。
“你啊,这叫一点时间?可别耽搁了,老朱可还等着你呐,俺就没见过他这么等人!”
李瑾闻言,丹凤眼角一挑,赶忙和那李老板道了声谢跨了大步就往集市里走,李老板再一弯腰将那卖剩下的布卷往身后一背。
随后抬起身子看着少年远去的样子又用手背擦了擦汗,嘴里嘟嘟囔囔的小声说着什么。
李瑾在已经宽敞多了的集市上七拐八绕的,最终轻车熟路的走到了一处卖肉的摊铺上,那铺子的老板正挺着个“屠夫肚”闭着眼躺坐在一个靠背木椅上,手里扇风的带了些裂痕的木扇已经落在了他肚子上,十足一副睡熟了的样子。
李瑾看了看老板随后又打量起了肉铺上还挂着半只猪架,那半只猪架上落满了苍蝇,李瑾皱了下眉用手掌挥了挥,驱了苍蝇后才不是很满意的打量着骨架上残存的肉。
“小瑾儿啊,你打量那个肉干啥子,那肉是给俺们这些个粗人吃的,不是给你这样的娃娃吃的嘛。”
正当李瑾皱着眉头试图在那剩下的肉上找一块卖相还不错的时候,躺在一旁的老板突然百无聊赖的扇了扇手中木扇,依旧带着一脸睡意的冒出一句来。
李瑾吓得一下子向后撤了半步,随后才讪笑着弯了弯腰:“朱大叔,我这不来晚了么,还辛苦你这么等啊。”
朱大叔皱了皱鼻头似乎呼吸不顺似得打了个响鼻,粗短的手掌在自己面前对着李瑾晃了晃,有些困难的撑着自己膝盖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好不容易站定了又大声咳嗽了几声啐出一大口痰出来,这才说得清楚了话。
“哎——,没事儿没事儿,你要买不回肉你那师傅还不得打死你啊?”
朱大叔揉着自己的腰活动了下,随后才从旁边木墩上拔出一把杀猪刀,用了刀尖从他摊铺下挑出一块用红绳儿栓好了的肋骨出来。
“喏,给你小子留了一块好肉。”
李瑾赶忙再弯了弯腰,笑着上去接了那肋排,朱大叔也嘿嘿笑了一声出来把杀猪刀在空中一甩嚓的一声重新插回了木墩上,用他粗短有力的手掌拍了拍李瑾的肩膀。
“你小子啊……长得又白净,说话又好听的,人也结实,你也别和你师傅学什么打铁锻剑了,来跟我俺朱学杀猪吧,俺再把俺的女儿许配给你,俺老朱的女儿!你打听打听!绝对配得上你!咋样?”
这话被旁边路过的一农户听见了,哈哈大笑了几声对着朱大叔这边喊:“老朱啊!还说你女儿呢!上次去你家吃饭可就没见着你有什么女儿嘛!”。
朱大叔又拍了拍李瑾后背,另一只手从木墩上捡了块猪骨就向着那农户扔了过去,嘴里对着他大声嘟囔着几句滚。
农户又嘿嘿一笑赶忙快了几步躲过飞来的猪骨头,跟着其他农户一起离开了。
李瑾被朱大叔拍打的一阵咳嗽,又听见朱大叔说的这些差点一口气噎死,赶忙趁机从朱大叔油腻的手下钻了出来。
一面从自己腰包上数了几枚碎银元出来塞到朱大叔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一面赶忙快了几步往外走。
“朱大叔!我就先走了!杀猪这事儿我想一想再说吧!”
朱大叔看着自己油腻带些血腥的手心中放着的几枚铜币也嘿嘿乐了出来,随后向后一倒又躺回了那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半晌才响亮的叹出一口粗气出来。
薛江图坐在石椅上身子前倾的看着眼前的尸体,尸体脸上蒙着的遮脸布早就被他挑开了,薛江图俯下身子认真的再看了看那尸体的脸。
半晌后才叹出一口轻气来,这人薛江图早有耳闻,江湖刺客榜上排名第三十七位人称笑面郎。
他整个人重新倚回了石椅上,左臂抱胸右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如今笑面郎找到了这野狼涧,那这山涧也不再是个秘密了,只怕之后来杀自己的人只多不少。
看来……薛江图眼神变幻些许,随后凝在了一片缓缓落下的叶子上,心中敲定了主意。
李瑾沿着山路健步如飞的向山上走着,那块肋排挂在少年背后斗笠的一个锋利豁口上,少年显然心情大好还哼着不成区的调调。
道路两旁树木丛生,不时有一声清脆的鸟鸣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似得带起一片婉转。
李瑾又走了一阵,却突然停在原地抬起头来似乎在嗅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眼瞳一缩,嘴中吐出一句不好,左脚蹬地右手拔剑,一声嗡鸣后长剑出鞘。
整个人随着这声剑鸣化作一道白色流星,长剑游龙护体般的便向着山腰直接飞奔窜入了树林中。
眼看着离那野狼涧愈来愈近,却没有预想中刀剑碰撞的冲突声,李瑾皱了皱眉头突然发出一声长啸。
手中长剑更是化成一道屏障似得将横在身前的横竖参差的树枝一一斩断,李瑾眼瞅着前面就是薛宅了,狠狠一咬牙整个人踏地而起凌空跃出树林。
李瑾刚欲背负长剑冲向薛宅,一点玄铁黑芒却铛的一声挑开了李瑾的长剑,李瑾眼眸一缩屈膝停下了身影,顺着黑光的方向向后斩去。
意料中的衣料破裂剑入血肉的声音却没有传来,那道黑芒却又鬼魅似得正对着他面相刺去,黑芒后是一道快出了幻影的身形。
李瑾赶忙小腿上绷了力气,曲着的双腿一蹬,整个人向后空翻而起同时长剑顺势向下一挑,用剑尖一点那黑芒发出了叮的一声清脆。
李瑾向后弯着腰在空中划了一道曲线落地向后退了三步,刚欲继续向前应敌却看到眼前那人影是持了带鞘长剑的薛江图,李瑾赶忙将长剑一收屈膝跪在了地上:“师父。”
“遇事慌乱,行事毛躁,跟你说了许多次的‘用剑者君子也’哪儿去了?”
薛江图将长剑收回右臂背持着,回了头向着薛宅大门走去,李瑾见薛江图没有继续责罚的意思,嘿嘿一笑站了起来也赶忙跟了上去,在薛江图一侧陪着笑。
“师父,我这不是怕您遭遇不测,着急前来么?”
“能杀得了我的人,你连他的毫毛都碰不到,又如何替我报仇?”
薛江图瞥了一眼李瑾身上的白衣,一路的奔袭让那块肋排早就在他身上留下了大量的油渍和血迹,薛江图微微摇了摇头。
“下次不可再这么毛躁,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这样很容易把自己也葬送了。”
“得嘞,师父,我保证下次不再这样了。”
李瑾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横七竖八,赶忙又笑了几声用手扑了扑身上的污渍,这才想起来问关于空气中那血腥气息的事情:“师父……那刚刚我嗅到的,是谁的血?”
“杀鸡宰羊难道不出血么?”薛江图把手覆在大门上也不推开,瞥了一眼李瑾淡然的反问了他一句,随后才又正色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地推开了大门:“是他的血。”
院子里笑面郎的尸体还躺在远处,血液却已经渗入了院子中的黄土里,薛江图却仿佛这是寻常事似得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这位是江湖刺客第三十七位,人称笑面郎,是来杀我的。”
李瑾站在门槛前只是看着这个尸体,他从被薛江图在山中发现的时候就失忆了,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李瑾。
那时候他只是个十岁的男童昏死在了野狼涧的入口处,薛江图说他大概是从旁边滚落下来的。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是跟着薛江图生活的,给他饭吃教他用剑就这么过去了六年。
怪异的是他似乎从小习武似得,有的一身好底子,只是剑在他手里更像是刀,他也更像是一柄砍刀。
“又在想你过去的事儿?”
薛江图看他站在门槛外失神,心中早就清楚他这徒弟在想些什么,于是一面唤了他一声,一面将自己的长剑放回桌上,还不等李瑾问些什么便又说了一句。
“去把肉收拾了吧,再不收拾这肉快坏了。”
李瑾“欸”的答应了一声,却好像还是没从失神中脱出身来,单手拎着那肋排绕过尸体走进厨房去了。
薛江图看着李瑾进了厨房,吹了吹杯子中快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看着桌子上横放着的长剑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院子中飘出了淡淡的炊烟,被风刮散了混在了沙沙作响的树林中,日头缓缓下斜到了山峦顶上,薛江图却依旧坐在远处看着自己长剑的剑鞘。
院中笑面郎的尸体早被薛江图处理掉了,只留下黄土上淡淡的血迹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打斗。
薛江图的习惯是一直在这里坐着,似乎除了泡茶和写字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离开这里,哪怕下雨落雪也有厚重的树荫替他挡着。
李瑾做好晚饭后如往常一样来叫薛江图吃饭,却看到薛江图依旧盯着自己那玄铁打造的剑鞘。
寻常侠客的长剑是保存的极好的,一有时间便将长剑拔出擦拭打磨,将劈砍出的裂口和风雨的锈迹重新磨好。
可从李瑾被薛江图捡回这里开始,李瑾就几乎从未看过薛江图将自己的长剑从剑鞘中拔出,仿佛他在逃避着自己的剑刃似得。
而此时薛江图却在用拇指缓缓抚过鞘身,薛江图从未给李瑾讲过他的经历,仿佛他也如李瑾似得忘记了所有进入这院子之前的事。
李瑾自然也知趣的从未问过他师父,李瑾见到薛江图现在的样子大概也清楚了自己的师父正沉浸在过去的事情上。
或许是黑甲将军吧,李瑾心里道了这么一句便退回了厨房中,直到夜色浓了也不见薛江图回神过来。
第二天清晨,李瑾一如既往的早起熬上了粥后准备去林中练剑,推开院落大门后却看到了门口远处薛江图正背对着他站着,身姿却像极了一柄意气风发的出鞘长剑,薛江图已经三十有余了,此时此刻却又像极了他曾经武状元中榜的样子。
薛江图听见院落大门打开的声音扭过头去看了李瑾,双目中眼神如两柄利剑刺出,激得李瑾浑身一激灵背负着的长剑在剑鞘中嗡鸣,片刻过后薛江图才恢复了之前淡然的模样,向李瑾走来。
李瑾赶忙向前走了几步一弯腰,道了一声师父,薛江图摆了摆手单手隔空扶起了他,随后打量了他些许。
“嗯,今天内蕴了许多,你也有十六岁了,也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了,我像你那个时候已经夺得了武状元了,对吧?”
李瑾听他这样说道,赶忙重新单膝向着薛江图跪了下来:“那日山下村里来了个说书的,说的就是师父您的往事……”
“无妨,我只是不愿提起,又从来没不让你听去。”
薛江图摆了摆手,重新背了双手回身背对着李瑾,看向远处李瑾昨天在树林中“凿”出的那个洞,半晌后才抬起头来叹出口气:“瑾儿,这六年你说为师待你如何?”
“师父把我从山崖下积雪中捡了回来,给我饭吃,教我武学,对我而言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李瑾看着薛江图背过的背影微微低下了头,却从单膝跪地变成了双膝跪了下去,薛江图微微测了测头,余光的尽头看到了双膝跪下的李瑾,却又是淡淡的出了一口气来。
“那么你就不好奇,怎么有人来杀我?”
“有人要杀您,那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来一双我就斩一双。”
“用剑者,君子也。”
“那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看着师父被人下榜追杀,君子也罢小人也罢,……”
还不等李瑾说完,薛江图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李瑾还张着嘴硬生生掐了到了喉头的话语,沉下了气点了点头,薛江图这才重新转过身来看着他,也不示意他站起身来。
“你听了那说书人的话,想必也是知道了黑甲的,就那个从不说话的黑盔将军。”
李瑾见他避口不提黑甲是蛮族的事情,也就跟着点了点头:“是的,我听了黑甲将军的事。”,薛江图听他这么说也点了点头,等他说完这句话后才重新张了嘴。
“那你也应当知道我与黑甲将军亦敌亦友,关系甚然……”
薛江图看着李瑾的目光一转,看向了一侧山林上空的云朵,那片云朵正浓像是一小块乳酥飘在天上,许久过后才重新说了起来。
“笑面郎来杀我,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坐守边疆时候惹了一些人,只是这笑面郎身上有着一些真正的大事。”
“师父,您说的大事……?”
李瑾跪在地上不敢揣摩薛江图的意思,只是试探这去问他,心里却想着多半是和黑甲有关,可说书人不是说黑甲已经死在师父的剑下了么。
“这笑面郎身上带了一块玉,北域善产好玉,而这玉……”
薛江图依旧看着远处的那片变化了的云,半晌后才收回了神来看着李瑾,目光中的淡然却混入了一丝不难发现的灼热:“这玉,是黑甲的腰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