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录》一辞尘世间

13、第十三剑

　　却见城主先前涨红的面庞此时已经变作了菜色，呼吸也羸弱了不少，但至少还是有进有出的。

　　众人这才多少放下心来，赶忙吩咐一旁的下人将城主扶回去先休息。

　　而那架马车耀武扬威的进了城后，倒也收敛了姿态只是沿着长街慢慢随着行人前行，可西城里的民众哪见过这般模样的马车，这就导致了马车周围生生被人避出了一道沟壑的尴尬局面。

　　但马车反倒没再做些刁难，只是慢慢的行进着，路途中正好经过薛江图先前离去的客栈，马车并没有在客栈前停下，却有两道黑影从车顶上纵然跃起。

　　那两道黑影速度极快，寻常人根本探查不及，只见那两道身影直奔客栈最顶层而去，娴熟的将先前已经锁好了的木窗撬开，便如鬼魅般隐入了那间房间。

　　那两道头顶黑笠身着黑衣的黑影进了房间，却见这房间一切如常，桌上空无一物，可一旁的餐桌上还有几碟小菜一只烧鸡。

　　那两道身影互相对视了一下，可就在这时，先前打开的窗户中一阵微风吹过，曾用来安置绿豆糕的内屋房门换换被风吹开，露出了里面掀开被子的床榻。

　　那两个黑衣人显然是训练有素配合多年，当即便一人伸手去测被窝的温度，另一个则前去探查内室的窗户外是否还有线索。

　　可此时绿豆糕的被窝早就冷了多时，窗外又那还有什么痕迹，两人一无所获只好又打量起这间有些雍容的房间。

　　就在两人认定薛江图早已离去多时，打算两手空空而归之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却忽地眼睛一眯，隐约间仿佛有一道银光刺了眼似的。

　　这一下可激起了他的警惕，这黑衣人赶忙一低头，这才发现了先前被薛江图拾掇回客栈却没处理的、独臂黑猿的那根雕花长棍。

　　他赶忙将那条亮银色的长棍拾起，他另外一名同伴见他有了收获，便一并凑了上来。

　　这两人盯着棍首的雕花仔细端详片刻，随后两人相互略一点头，发现了长棍的人影将那长棍往自己后背上一捆，两人顿时又化作了两道鬼魅似的身影，从来时的窗户直掠出去。

　　一时间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剩下那被打开的雕花木窗，在初秋的微风中缓缓来回摇曳着。

　　而就在这两人在薛江图的客房之时，那架黑底金纹的马车却在长街上一拐，生生拐入了西城内不那么热闹的街角小巷。

　　这种小巷子素来是贫民居多，哪见过这种雕纹华贵的马车，可那马车车厢上又挂着的厉鬼含刀生生将这些贫民镇住，只敢偷偷将窗户开了个缝隙偷偷看去。

　　却见那马车中下来了一个头戴纯黑色斗笠，身子却玲珑有致的人影，那人下了车后仿佛身后长眼，回头瞥去。

　　这一下身后那些只敢在窗后偷偷看着的贫民皆觉得仿若有一柄铁锤，直奔着他们的目光而去。

　　只这一瞬间本就安安静静的巷子里却呼啦啦传来一片清脆的木窗合拢声。

　　那人影这才满意了似的转过身，径直推开眼前低矮房子的房门，用手扶着斗笠一矮身便钻了进去。

　　那马车倒也不等人，见人影钻进房子里去了，赶车的车夫便又一甩缰绳，走马清脆而又细密的蹄声缓缓地消失在了这个小巷子里。

　　一切仿佛又安静了下来。

　　那人影走入了房间后便顺手将房门关上，颇为自然的将自己头顶纯黑色斗笠摘了，露出了半张带着黑纱的面容。

　　这人黑发利落的在脑后扎了个马尾，一双纯黑色的眸子冷的仿佛凝成了冰。

　　她在四周打量了片刻后终于在这个破落的房子角落中找到了此行的目的之一——独臂黑猿。

　　独臂黑猿此时正瘫软在角落的草席上，虽然呼吸有些零碎但大抵还是平稳的，至少活了下来。

　　那人影却好像并不担心黑猿的安慰，只是站在原地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听到这声颇有些细微的咳嗽后，黑猿倒是立刻睁开了双眼，眼中一点精光寒芒便向着人影刺了过去。

　　可等到黑猿适应了屋内灰暗的氛围后，却顿时眉目间情绪一转，虽颇有不便但还是挣扎着爬了起身来，踉踉跄跄的在人影前半跪下身子。

　　“刺客榜列第十三位……独臂黑猿，参见……玄华大人。”

　　黑猿的声音此刻异常的沙哑，先前他虽然避开了重要器官但还是受了重伤，此刻又半跪下身，一时间说话中夹杂着吸气声，刺耳极了。

　　“躺下吧。”

　　那个被唤作玄华的女人摇了摇手，声音如她眼眸般冷冽的结了冰。

　　在刺客榜内唯有位列前十名才有资格被其他刺客参拜，并唤作大人，眼前的这个玲珑有致却毫无感情的女人，赫然正是刺客榜第十位的玄华。

　　黑猿听闻了玄华这样说后，眉目间不禁一喜，又跌跌撞撞的起了身躺回那草席上了，呼吸渐渐的都平稳了下来。

　　玄华见他躺下后明显的缓和了不少，便又张嘴开始了她的询问。

　　“你说，薛江图在此？”

　　“是的，大人，我昨夜刚与薛江图动了手。”

　　“废物。”

　　玄华见他这一身伤势甚重，自知是薛江图亲自动手的结果，心中只恨眼前这个废物只怕是打草惊蛇了。

　　黑猿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心想若不是当时在场的不是自己而是玄华，只怕是此时躺在这酸臭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就是眼前这个臭女人了。

　　他虽然位列第十三，在刺客榜内已是绝对的高层了，但刺客榜的规矩从来都不可逾越，哪怕区区只是三位的差距，他见了玄华也不得不下拜再唤声大人。

　　但他也深知愈是高层，位列间的差距便越大，当即也只好继续低声下气的回玄华的话。

　　“大人恕罪，我此番动手是方师的命令。”

　　“方师…方师也在这里？”

　　玄华抬起头仿佛在琢磨着什么，片刻后才将目光重新聚集在眼前半躺着的黑猿身上。

　　“你是说……方师要你出的手，那既然方师在此地，为何没能得手？”

　　“方师要我杀的，是薛江图的徒弟，是血蝎的徒弟替他挡了本来应该得手的一棍。”

　　黑猿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他现在正躺着多少能好受一点，可一连说这么一长段的话对他而言仍是个不小的负担。

　　“血蝎？”

　　玄华微微测了测头，很显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名号。

　　刺客榜内的刺客多半是极少碰面的，只有向下传递任务时才会有碰面的机会，且多半是同级间相会，她不认识排名二十靠后的刺客也是情理之间的事情。

　　“那是个位列二十唔……”

　　还没等黑猿解释完，玄华便又一摆手，黑猿顿时觉得一股强大的真气硬生生将他下巴托起合死，仿佛碾死一只虫子似的碾断了他的话语。

　　“去调查一下。”

　　玄华并不在意一个位列二十多名的刺客，她将黑猿的话语生生碾灭了后，便又轻轻在空中一挥手。

　　“是。”

　　两道整齐划一的是便从房梁上传来，黑猿虽然是身负重伤，但反应依旧比寻常百姓要好太多了。

　　他顿时定睛一看，房梁上有两个身着黑衣、刺客打扮的黑衣人，两人顿时化作一道黑影，从一旁只微微开了道缝隙通风的窗户中生生消失了。

　　黑猿单知道刺客榜内前十名的刺客鲜有单打独斗的，却从未想到眼前区区第十的玄华，手中便有这种级别的武者做助。

　　他想了想自己先前还认为自己只与玄华差了三名，无须做下拜的想法，心中不禁有些愕然，但眼中那股怨恨却又不减反增。

　　玄华仿佛没注意到黑猿眼中的情绪变化似的，吩咐完手下人前去调查后便再度低下头来。

　　黑猿顿觉自己托着自己下巴的那团真气一松，他连忙深呼吸了几口，先前那团真气之凝重硬是将他的呼吸也掐断了。

　　就在黑猿忙着喘息之时，玄华便不顾人是否还能说出话来，又张开嘴询问了起来。

　　“你还知道些什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大人，黑甲也在这座城中。”

　　玄华再度迷上了眼睛，头渐渐的向后靠去静静的思考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在那里曾听过这个名号，但太过久远了，显得极其模糊。

　　黑猿早就料到玄华并不可能立马反应过来，便忙不迭地深吸几口气将自己缓和了过来，这才解答了玄华心中的疑惑。

　　“就是那个，十余年前的蛮族将军，天降煞星。”

　　“不可能！”

　　玄华一口便断言到，她自然知道黑猿口中的那个人物，可她更清楚一点，那个人物早就死在了边疆大学里，是薛江图亲自动的手。

　　“大人休恼……方师之所以未能得手，也是因为黑甲的突然出现。”

　　这下玄华彻底沉默了下来，黑猿并不似作假，况且按照这么说方师的确失了手，如果黑甲真的出现了……那么这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可黑甲这种级别的武者……若是真出了山，又与薛江图并联了手，只怕是一时半会难以奈何得了了……

　　正当玄华心中暗自定夺时，又有两个黑衣人兀自出现在了房间内，两人从一出现便是半跪姿态，其中一人背后还用黑布包着一根长棍，赫然正是先前探查薛江图房间的那两个。

　　此时的黑猿自然也发现了那根用黑布包的十有八九定是自己的盘花棍，心跳不仅加速了半拍。

　　可就是这半拍，玄华竟突然双眸一斜直愣愣的盯在黑猿脸上。

　　这一下子可彻底惊到了黑猿，他单知道眼前人的修为武学定深不可测，却未想到自己乱了半拍心跳竟然都逃不过对方的感知，一时间只能先开口做了解释。

　　“大人，您下属背后的那根……可是我的盘花长棍？”

　　玄华这才慢慢的收回了自己那凌厉的眼神，再度看向自己身前半跪着的两人。

　　“说。”

　　“是，这是属下在薛江图客房内发现的，的确属于独臂黑猿。”

　　“还有呢。”

　　“薛江图早已离去多时，属下推算应是今日一早便启程，启程的十分慌乱……应是有走漏了声息。”

　　那两人汇报末了便抬起头看向玄华，玄华轻轻的点了点脑袋后，两人便将长棍从背后卸了，也不将布条松开便直接将长棍放于草席一侧。

　　做完这些后两人身影一闪，再度消失在了原地。

　　玄华看着黑猿有些狂热的撕开布条，打量着自己的盘花长棍，心中大抵相信了黑猿先前的汇报的。

　　习武者对自己的兵器历来的爱惜的，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珍爱的兵器放于敌人的客栈内而不顾呢。

　　但此时的她心中更担心的则另有其它，一来黑甲这个重磅的变数究竟会不会全盘打乱刺客榜的计划，刺客榜的计划究竟能不能在这种环境下依旧稳固。

　　二来……薛江图清晨便慌乱离去了，这势必是走漏了风声，无论是在那里走漏的，这都是顶严重的事情，刺客榜内最忌讳的便是通敌。

　　目前只能等那个叫血蝎的刺客到了……才能彻底了解清楚。

　　玄华在心中敲定了注意，便也不着急离去了，在这寒酸的房内一打量，便从旁边拎过来一张看着还好的椅子，兀自坐了下去。

　　黑猿并不知道眼前人心中打量着什么主意，只觉得如与虎一室，此时眼前的这只老虎居然坐下不走了。

　　纵然他在心中怎得咒骂，此时也断然不敢出声，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躺安静的等待了起来。

　　而这一等待，便等待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先前那柄提醒了薛江图的飞刀自然是血蝎的手笔，血蝎做完这一切之后，便也飞也的逃离了西城。

　　她本就做贼心虚，又刻意要营造出一种不在场的证明，便当即顺着自己先前刺杀万剑宗老宗主的方向逃离去了。

　　待她被玄华的下属追住时早已过了晌午，再回程略一耽误，赶回玄华处时竟已经渐渐日暮了。

　　此时哪怕是连宛如坚冰的玄华都有些按捺不住的皱起了眉头，指尖不断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打着。

　　反观独臂黑猿，此时却要比玄华多少好受一些，他本就受了伤只能躺着，再加上精神本就不算太好，倒是一觉睡到现在。

　　正当两人都闭眼养神的时候，一声突兀的汇报却打破了他们之中的静谧。

　　“大人，血蝎带到了。”

　　“嗯…嗯？”

　　玄华这两个多时辰中间不免得也小憩了一会儿，此时还没有反应的过来。

　　却见得眼前那个带着红色斗笠的人影在她面前半跪而下，倒是不卑不亢的说道。

　　“刺客榜列第二十三，血蝎参见玄华大人。”

　　玄华的下属在来路时便和血蝎说明过情况，血蝎自然机敏的先做了介绍与礼节。

　　这是玄华倒是彻底清醒了，她只是轻嗯了一声点点头，并没有睁开眼睛或是站起身来，对她而言这种排出二十位的刺客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要她站起身来睁眼相待。

　　“说吧。”

　　血蝎此时虽然不知道玄华想要知道些什么，但她清楚自己现在有些事并不能讲，便并不起身只是半跪低着头回道。

　　“回大人话，先前我刺杀了万剑宗的老宗主，随后在西城内做了……”

　　“你刺杀了伯夫广？”

　　玄华猛地睁开了双眼，她自然知道伯夫广是谁，万剑宗退下来的老宗主，以剑气与真气著称，在天底下剑客中排不上前三也能排上前五。

　　就凭眼前这个第二十三位的刺客，竟能杀了伯夫广？

　　“是方师助我，方才击杀了伯夫广，有佩剑作证。”

　　“又是方师……”

　　玄华对伯夫广的佩剑并没有什么兴趣，血蝎先前说方师协助时她就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了。

　　按照这么讲，方师的确出现在了西城，并办了两件大事，刺杀伯夫广这事，她是听过的，的确是刺客榜计划中的一环。

　　可这刺杀薛江图的徒弟……应当是方师自己的打算。

　　玄华顿时觉得脑内有些劳累了，她本就不是爱动脑子的类型。

　　这种你瞒我瞒的问题还是留给上面去解决吧……她一边揉着自己太阳穴，一边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