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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演绎工坊(十一) ...

  •   琉夏不太确定自己当时是怎么面对那张脸的,非常陌生,理所当然。哪怕他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绝对的信心,要辨别出一个少女与她婴儿时期的相似度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更别说那时他自己也年龄尚小,就和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容易把不重要的事情很快抛之脑后。

      但人的大脑大概有着奇怪的逻辑构造。在他看着她时,他觉得那只是一个陌生人,然而当他别开眼,那个面容模糊的身影又和名字一起变成记忆中一个隐隐约约的符号,不愿散去,就像是要提醒他他究竟是谁。

      一出闹剧结束,琉夏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走出那间华而不实只为恶作剧的打造的房间。他步履匆匆的进入地道,心烦意乱中随便拐进一间屋子。这显然不是他那间工作间,事实上除去工作他很少去那里。这间屋子不属于他,但他非常熟悉。

      六花的审美要强于他自己,琉夏一直这么认为。至少属于她的房间让他更加舒适,哪怕这同样是一间工作室,地面上也绝不会充斥着堆叠的断肢。她习惯把所有乱糟糟的东西收拾整齐,显眼的地方只摆着她最喜欢的那几个作品。

      和手里沾了血的他不同,她那些作品精巧可爱,不受限于材料本身的美观度,可塑造型更强……最重要的是,它们很干净,不沾人命的那种干净。

      她的房间里更多的被修饰过,按下开关后会有柔和的自然光亮起,略微冷清,但很舒适。她的作品也不堆在毫无美感的货架上,而是被妥帖的安置在雕花的木桌,嵌墙式书架,以及圆形小茶几上。

      那就好像是普通女孩子摆放心爱娃娃的方式,而不是迷之傀儡师的房间,让人一进入就被无数形似真人的脸孔吓退。

      琉夏轻车熟路的从那小茶几边的箱子里拿出一瓶酒,他起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收藏着这些东西,但后来也慢慢的习惯了,就像这只透明小茶几上最初只装饰着一枝斜插在花瓶里的暗红玫瑰,以及倚靠着花瓶的巴掌大小的精致人偶。但现在,那上面还有一只倒扣的玻璃杯。

      他熟练的拿起来,倾倒。玻璃杯里纯净的澄黄酒液让人隐约的平静下来,他一饮而尽,眉头在酒液入喉的那一刻微微皱起,惯常挂着的那张轻佻笑脸不知何时已经褪去。

      “今天很高兴吗?”

      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他的头脑已经不那么清晰,流入腹中的冰凉酒液渐渐在身体里生出热度,带给人温暖的眩晕感。

      “嗯。”他顺着那个声音点点头。

      “很难过吗?”那声音又问。

      微醺的人沉默了一小下,这才反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笑的很难看。”说话的人走近一点,直到站在他身边,弯下腰,灰色的眸子张大,四目相接时显得疑惑又无辜,“为什么?”

      那迷离的轻轻眯着的琥珀色瞳孔缩了一下,酒精带来的雾蒙蒙的幸福感好像被好像被尖锐冰凉的小针戳了一下,他飞快的扭过头去,酒红色的头发遮住眼睛。

      “六花小姐回来的好快啊。”他很模糊的笑了一声,闭上嘴巴,好像自己也不满于这句糟糕的话题转移。

      灰色长发的少女直起身来,她不是个很好的聊天对象,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但人并不是总有机会得到更好的,至少在他们的交流中,这样的沉默已经成为常态。

      六花坐在小圆茶几旁的另一把椅子上,耐心的等待着。

      她的等待从来不会落空,就好像她的耐心似乎没有尽头。

      “……六花小姐,我是不是……是不是错的太久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含糊的声音从沉寂里升起。

      他问的没头没脑,包裹在一片揉皱的衣袖里。

      他知道自己总能得到回答。

      “只是七年而已。”

      哪怕那个回答会让他觉得更糟。

      少女歪歪头,很认真的给出答案。她的声音哪怕缺乏必备的感情,总是相似的语调,也清脆空灵的十分好听,像是琴键上跳跃的音符。

      像是琴键上永远可以被拨揍而发出的单音。

      “……对于,六花小姐而言的话,”他挣扎着抬起身体,自嘲的说,“……的确是这样。”

      可那几乎快要是他生命的二分之一了。

      “你今天很奇怪。”

      就连六花也注意的到他的反常,他实在看起来太狼狈了。眼眶湿润的时候他自己还未察觉到,但是浅淡的香气靠近了他,冰凉的手指在皮肤上滑过。

      “六花小姐就没想过离开吗?”他问。

      朦胧里柔和的身影微微错开。她有点出神的摩擦了一下手指上沾湿的部分,回忆着说,“我记得你尝试过许多次。”

      “啊,是啊,许多次。”他低低的笑了一声,“但是全部失败了。”

      不仅如此,还得到了与那些出逃相匹配的纪念品。

      像是一枚黑色的印章,在苍白的手臂上异常显眼。

      不仅是他,还有这间工坊里的每个傀儡,身上都有一枚,足够他们在小鹿仓一生任何一个心念转动下炸成飞灰。

      他见过那个场景很多次,之后一直把封印掩盖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却一刻也没有真的忘记过。

      而六花却从不加掩饰,任那诅咒一样的烙印占据着脖颈一侧,她看起来并不在乎,她对很多事都不在乎。

      可他已经没法逃了。

      为什么会是今天呢?

      会是他已经将那么多无辜的女孩子制成人傀儡的今天,是他早已认命会永远困死在这里的今天?

      他意识到自己其实没那么在乎那个女孩,当然,他从来不是出于喜好才把她们制成傀儡,他只是无法反抗,他的确为每一个女孩子感到抱歉,他的确反抗过,但是失败了。

      夏川晓不会是那个特例,他不因此感到格外不忍。但她的确是一个符号。

      与过去挂钩,哪怕那么微弱。

      「干嘛要爬这种陡峭的山,这山上有什么好东西。」

      他那时说话总是不情愿的口气,十来岁的小鬼正处在任性的年龄,又因为令人烦心的亲戚将家里关系闹得格外僵。

      而他的父亲总是好脾气的模样,和不少别人家的父子关系不同,他的父亲总是充满耐心,好说话的不像该坐在那个位子上。

      「雷鸣山,听说过吗?」

      因为出游的缘故,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像是那些天的烦心事久违的告一段落,再次有心情投身爱好。

      「我和阿祥那家伙曾经来过一次,这上面可是有不得了的东西啊。」

      「有什么不得了?」他不以为然。他对父亲口中的名字很有些印象,如果是父母时常说起的名字,任何人都不会毫无记忆。

      「忍兽。」他的父亲说,因为回忆起往事脸上增添的笑容,以及与平日里不相吻合的狂妄,就连用词都变得更加随意,「如果能偷几个蛋卖去忍者那岂不是发大财。」

      他觉得匪夷所思,于是夸张的叫,「这年头大名都需要倒卖几颗蛋了吗??」

      他的父亲就哈哈笑起来,「这年头大名也不好当,不过咱们也不一定要卖,咱们可以送给你妹妹啊,她都读了忍者学校了。」

      他的确有个口头上的妹妹,在她还处在襁褓中时他也许可能曾经见过,但主要存在于他父母口中。但他的确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也能出现。

      「我哪里有什么妹妹!再说了就没什么给我的吗?」他不满的说。

      「和你老子一起爬山还不够?」

      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他还该更有力量才行,他早该去当个忍者。

      如果那时候他就足够强,母亲怎么会死呢?

      可那时候的他心满意足,默认了自己有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便宜妹妹,还答应把那纪念品送给她。

      他以为自己未来还会拥有许多,那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

      他毅然决然的离开家,寻找变强的方法。却再也没有走回那条路。

      他遇到了小鹿仓一生,他曾经认为的朋友,他的老师。

      他无法逃离的噩梦。

      “可是你又想要再试一次了。”

      琉夏听到耳边琴音一样清脆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像他自己的心声。

      是啊,他又想要再试一次了。

      即使那只是无力的抗争。

      又或者会是一切的结束也说不定。

      他意识到耳边的声音还未停止,他慢慢睁大眼。

      “那就走吧,这次我也会和你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演绎工坊(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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