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人长久》讲故事的闲人

55、第 55 章

　　90、
　　那位前前任终于安分了，没有来电，也没有频繁的微信消息，沈臻感到了某种程度上的舒心。
　　但这舒心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大概过了一周，她下班回到家，刚走出电梯。
　　忽然听了有人叫她，闻声望去，原来家门口杵着个人，是陆希。
　　放轻松之余又很诧异，这个消停了一周的人怎么又跑她家来了，让此人知道知晓住址着实是件失策之事，而且这种门口杵着的行为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你怎么来了？”她问。
　　陆希递过来一个熟悉纸袋，顾左而言他，“哦，今天经过一家蛋糕店，买多了，顺路送点给你，草莓和抹茶口味的。”
　　她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纸袋，怔愣了瞬间，那家店在她家附近，是她经常光顾的蛋糕店，显然不在此人的生活范围内，更不可能是顺路。估计是看了她之前发的朋友圈才去那家店买的。
　　唉，这可真是……明明不是纠缠的人，怎样非要如此？
　　最近再度碰上陆希，大概连叹气的时分都多了起来。
　　她直白地说：“别这样，我说的很清楚了。”
　　说完，便开门进屋。
　　陆希显然是感受到了她的冷淡，说了句：“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待见我。”
　　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停下脚步，愣住，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那算是“不待见”吗？不是吧，只是严守距离。
　　如今亦不算严守了，陆希的种种，也许是她近来的犹豫心软造成的。
　　似乎见她不语，陆希又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要不是那天你说你和向宁分了，我根本不会满心希望，我本来早就死心了。”
　　原来陆希认为那是种希望。她期待的是什么？她这个直人凭什么有这种奇怪的“希望”？
　　但不可否认，陆希的“指责”有理有据，是她无意间先给了她所谓的“希望”。
　　想说的话仿佛黏在了喉咙里，一会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没有。”
　　这个答案似乎让面前的人更加生气了。
　　陆希向前走，进门，顺手关上了门。
　　玄关处的感应灯再度亮起，她看到她脸上难得一见的激动神色。
　　“你怎么没有？你很有，你厌恶我，连我的话都不想听，三番四次挂我电话。你结婚那会儿，我给你送个红包，你打包了我的所有东西寄回来。之前我让橙子送点东西表示一下关心，你又给我转账。和你吃顿饭还要AA，现在你连话都懒得和我说，看都不想看到我。你要是不厌烦我，怎么会这样？说实话，沈臻，你没觉得你有点过分嘛，八年多了，你从来没有认真听我说过话，一次都没有！除了和你分手，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非得这样，你告诉我。”
　　说这一大段话时，陆希目光注视着她，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某种答案。
　　到底做错了什么？一瞬间她亦陷入了思考。
　　严格来说，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出轨，没有三心二意，亦没有复杂的经济纠纷，只是清醒地说她们注定没有结果。
　　那并不是错。她亦没理由厌恶她。
　　陆希的这般想法奇怪而莫名。到底什么给了她这种错觉？虽然她这些年不愿再见，但并非厌恶，并非觉得对方做了过分的事。
　　不知她为何非要纠结这？但从语气中她能感受到她的某种忐忑不安。
　　看起来避而不答并不是很合适，心中叹气，她说：“我没有讨厌你，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我们那个时候是和平分开，你也没做错什么。我之前那么做，单纯就是想让我们保持合适的距离，毕竟我喜欢同性，老和你一起约饭见面什么的，可能会让人误会。你哥不是常来C市的嘛，他要是知道，一定会担心你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计划的，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多花时间在结婚这事上，再拖下去，可能真的会越来越难找到合适的人了。”
　　她这女同性恋为何要自我折磨、假装大度，心平气和地劝说这位前前任早些步入婚姻、少来烦她。
　　“你觉得我应该结婚？”陆希反问。
　　她看看她，觉得这问题着实奇奇怪怪的——什么叫做“你觉得”，听起来感觉她在干涉她的私事似的。
　　想了想，说:“那不是你一直的想法？”
　　“早就不是了，我不想结婚，也不想和别人一起。”
　　“……”这是啥意思？她脑中缓缓打出问号，是此人言语暧昧，还是她又自作多情了？
　　陆希又说：“而且我的事跟我哥，还有我爸妈都没关系，他们干涉不了我的决定。”
　　这种安慰之语显然只是随口说说，就之前陆希提的被母亲干涉工作之事，便知那是不可能的。
　　人艰不拆。
　　她不想和她在玄关处继续叽叽呱呱的，便说：“到客厅坐会儿吧。”
　　陆希跟了进来，换了鞋，坐在了沙发上。
　　她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柠檬水递给她。
　　彼此安静了会儿。
　　陆希说：“刚刚我情绪有点激动了，我没指责你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我没觉得你在指责我，别瞎想，有什么事你说吧。”
　　时隔多年，在这略有凉意的夜晚，她们再次看似和谐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谈谈。
　　当初陆希和她谈分手，亦是如此。
　　如此之相似。
　　对方的神色似乎都不曾变过。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奇怪的原点。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至少是深埋于记忆深处了，可伴随着这熟悉情境，她还是能迅速又相当清晰地回想起来。当年种种，纷至沓来。
　　也许谈谈也没有意义，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没有心思和一个曾经把她甩了的人再有瓜葛。
　　但陆希这般要求，她便也听着了——也许只是上次那种话语的重复。
　　“上次，是我太唐突了，不好意思。”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所以她今天是来致歉的？
　　但那好像也没必要致歉。严格来说，她有权利表达；自己亦有权利拒绝，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
　　“不是什么唐突的事，上次我也说的有些过分了。”既然此人都摆出低声下气的认错姿态，她也认个错吧。
　　“电话里说那些话，很不合适，太不郑重了。我那个时候心里一急，没想仔细。”
　　不郑重？所以此人想郑重地叽里呱啦那些话？
　　她没想错，的确如此。
　　“我觉得，我们真没必要继续像以前那样，搞得那么界限分明也太不合适了，而且现在又在同个城市，那么近，有空聚餐看看电影什么的不是挺好的。我其实、应该也没错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怎么又问这？她说：“我说了没有，不许再提这个。”
　　“哦，我知道了。”
　　陆希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现在……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她闻言不免有些惊讶——为何又问这种私事？
　　她没回应。
　　“那就是没有，对吧？……那个，其实，我觉得，经常聚餐约饭的朋友你已经有很多了，学姐、橙子还有其他人，也不缺我一个。你缺个交往的人……对象……我仔细分析过了，我觉得我其实挺合适的。”
　　她又是惊讶又觉好笑，她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般言语来告白的——姑且算告白吧。
　　“我以后会一直在C市，应该不会再长期去国外了，咱们也不会两地分居什么的。工作你知道的，年薪待遇什么的都还算可以。房子在江东区，虽然离你家稍微有点远，不过离你工作单位很近，上班很方便。是我妈在我读书那会儿买的，老房子了，要是觉得住着不舒服，也可以卖了换一下，我最近就在考虑这个事。反正我们也不会有孩子，学区什么的没必要考虑，舒适方便最重要了。”
　　她起初听得云里雾里的，这家伙叨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然后反应过来——她是在细说个人情况，证明“合适”。
　　这人到底是什么毛病？自顾自地说这些事作甚？她没兴趣知道，八字不会有一撇。
　　基于对方刚指责她的“不待见”，此刻她便也只能耐着性子听她说下去。
　　“至于我爸妈，不用去管他们了，他们比我还有钱，能把自己照顾好，虽然还没离婚，不过也都有第二春了，各自忙碌，没什么时间管我。现在我也不让他们过问我的私事，反正我已经向他们出柜了，虽然他们还顽固不化，拒绝接受，偶尔还会给我介绍男的，但是你说得对，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你相信我，以前我觉得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已经可以做到了。做不到的事我不会随口说出来糊弄你。”
　　出柜？？？
　　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她听错了，这个说着要结婚的直人出什么柜？但陆希后面的话证明她没听错。
　　她心里有十万个为什么。
　　是因为她吗？可是她都那样冷漠地拒绝了她的示好。应该不是她，她们在橙子家见面也才过了一个月多。
　　所以今天晚上执意见面，是因为出柜？她为什么出柜？不是说着要结婚？虽然因为挑剔没有合适人选。那是随便敷衍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长久以来，她确定以及肯定地认为陆希必然会结婚——分手时听到耳朵长茧、不想记住亦印象深刻，可她眼下却说她已出柜……
　　这是什么惊天反转？是谁改变了她？
　　也许是另一个女人。比她漂亮比她更有吸引力的人。
　　难道是李梳？这名字是近来她从陆希嘴巴里听到最多的……
　　不对，李梳已经结婚了。
　　哦，和已婚女性纠缠在一起也很常见。
　　这念头不免令人不是滋味——也许有人做到了她从前再怎样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
　　勉力冷静下来，她问：“为什么出柜？你以前不是说要结婚？”
　　她怀疑陆希的思维和多数人不太一样。以她们这种情况，一般人应该会先提性取向、出柜这种直奔主题的话，而不是啰啰嗦嗦地“认识很久，同个城市，挺合适的，相信我”这类话。
　　“那个时候脑子抽风，一根筋想不开，觉得结婚会省心省力很多，现在我对自己很了解，婚姻与我无缘。一开始以为我能遇见别人，但是没有别人，我也不想要接受别人，那些相亲对象，还有赵瑜，不知道为什么，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自己接受，但是都没有成功。”
　　如果成功便不会有此刻。
　　赵瑜是谁？她并没问，反而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赵明川呢？”她有段时间认为这个姓赵的和陆希相当登对，而且陆希看起来并不讨厌他。
　　“他是有过求过婚，但他看上的不是我，是我爸妈能带给他的便利。”
　　倒是清醒，但这种门当户对的联合才是省心省力、世间多数，亦符合此人想法。
　　“而且你知道吗，赵明川这没眼力见的居然买了我送给你的同个牌子的戒指求婚，把我气炸了。我当时想，为什么你不肯收下我送的戒指。”
　　“……”那种情况下，谁会收下那枚戒指，“戒指不是随便能送人的礼物。”
　　等一下，她们怎么又纠扯到前程往事了？她提醒，“所以为什么出柜？”
　　“其实是被迫出柜，都怪我哥这个秃头老直男在我爸妈面前搞事。不过他们应该早就发现苗头了。说了也挺好的，反正在他们心里，我也不是什么好女儿，已经让他们伤透了脑筋，不差这一件事。而且我实在懒得应付我妈安排的相亲对象，我不想结婚，那样的生活让人无法忍受。和你分手的时候，我满以为我能忍受，婚姻本身就是忍耐，但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忍受。每次想到我要和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过一生，简直头皮发麻。还有个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哥他不仅在我爸妈面前搞幺蛾子，他私下里也去见过你爸妈，说了我们的事情，你爸妈和你说过吗？我也是两年前知道的。”
　　“我妈和我说了。”终于说起此事，她觉得似乎有必要为母亲鲁莽的行为致歉。
　　“这件事我很抱歉，我哥他考虑不周，居然在你爸生病的时候说，还好你爸没什么事。”
　　没想到陆希先致歉了，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也很抱歉，我妈冒昧地来找你……”
　　“伯母找我也没说什么。”陆希说。
　　虽然不知道具体言语，那想想肯定是“你赶紧和我女儿分了吧”这意思，怎么能叫做“没什么”。
　　“我们的事情，和我哥还有你妈妈都没有太大关系。是我自己当时害怕又惶恐，总觉得我们没有未来，还不如早分手，其实这个想法特别没来由，但是我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那是种，你越对我好，我越觉得不安难受紧张的情绪，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但它就是游魂一样经常出现，在我们明明很幸福快乐的很多日子。我解释不了，我觉得我精神方面有点问题，但是医生说，可能是因为我焦虑。也不一定是因为焦虑，应该是我处理不好亲密关系，患得患失，就真的失去了……我不是因为别的原因想和你分的。”
　　此人当然不是因为这种“别的原因”和她分的，那些只是外在诱因，主要原因还是这个人是直的、打算结婚吧——理性思考，她认为陆希应该是双，毕竟都和自己那样惹。
　　等等，她为何要饿着肚子听她说久远的分手原因。
　　“这些都是老早的事了，不用放在心上。过好当下的日子最重要。”
　　“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我说了这么多，难道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挺合适的，可以试着交往一下。反正你没对象，我也没有。而且……”
　　对方而且了一会儿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她便说：“我没对象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挺好的，这个事情和你没关系。”
　　“两个人也可以自由自在、挺好的，我之前也没干涉过你的事情。”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喜欢回头，分了就是分了。之前向宁想要复合，我也没答应她。有句话说，出轨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我觉得，提分手也是。”
　　她说出了她真切的想法。既没有骗自己，亦没有骗对方。
　　“……”这回轮到刚才滔滔不绝的人无言了。
　　她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些过分，心中犹豫着。
　　须臾，陆希叹气说：“我知道我很差劲，但我没想到你给我判了死刑，还是罪大恶极，剥夺一切权利的那种。”
　　这话说的可就严重了。
　　她不喜欢她说这般自贬之词。
　　想了想，她安慰说：“不是，你突然跟我说这个，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反应，给我点时间考虑吧。你别乱想，我没有讨厌你，也没有觉得你差劲，这些话都不许再说了。”
　　“好，我不会再提了，再提就自罚跪键盘。你要考虑多久？总不能是五年十年的吧，虽然我有这耐心，但那个时候我们可能都性冷淡了。”
　　怎么还得寸进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反正我觉得应该慎重点，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吃晚饭了没？”她转变话题。
　　“没呢，有点饿了，要不一起出去吃饭吧。”
　　“不是很想出门，我打算煮面条，要不一起？”
　　“行呀。”
　　这天晚上以陆希讲了一大堆话、在她家吃了晚饭、临走时顺道把厨余垃圾带下楼扔了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