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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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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很快地到了大学毕业季。
对陆希来说,既不必像陈辰那样纠结和男朋友的结果、思考工作问题,也没有像沈臻那样犹豫到底是留下读研呢还是申请出国。
家里人对她的期望是留校读研,她自己也觉得年纪还小,还是继续念书为好。
和谈得来的室友反复聊过国外读博之事,但最终还是打消了这念头。父亲和祖母都不太愿意她出去念书,生怕她读着读着就不回来(有朋友家孩子就是如此,前车之鉴),而且一口一个很担心她身体健康,独自在外无人照顾。反正从上大学开始就没少给她打预防针提醒。
母亲则是希望她去念她眼中的名校,但这时她杠不过祖母,也就只能和那两人站在统一战线(这是她后来发现的)。
她知道自己的“反抗”是无用功,所以根本也不想费心思去“反抗”。
她很顺从地同意来自家人的意见,甚至非常自觉地把家人不喜欢的选择排除在外,免生风波,毕竟祖母年纪很大、身体不好,万一被她气到,于心有愧。
这一辈子的生活,她已经能初步看清:读书毕业,回到本市,寻个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听从父母意见结婚生子,然后大半辈子消磨在养孩子和那一份不令人过分疲累的工作之中。
——后来有段时间,她曾深深疑惑,沈臻是怎么看上她这种平庸到满大街都是的人?她觉得她身上没有什么闪光点能吸引一位同性,更别说是一位颜值尚可、颇具才情的同性。
曾经并非没有“反抗”过。
年少轻狂时,也曾壮志满怀,想和二哥(伯父的儿子)一样,高中结束就出国去她心心念念的学校读书。
被扼杀了,而且是双重。父亲说太远了;母亲问,为什么是英国?你二哥玩得疯不靠谱,照看不了你……美国更好,名校多,而且你表哥表姐都在。你可以申请XX学校,到时候和你表姐一起……
她突然明白过来,在这个每个人都充满掌控欲的家庭中,不管怎样,反正她没有选择。如果她不同意,立马会有频繁的客厅会议、贴心的追问、谨慎的劝说。
那索性就不出去。父亲和奶奶开心,母亲也没太多话好说,毕竟她没去英国和二哥混在一起。其实二哥根本谈不上“玩得疯、不靠谱”,也就是花钱大手大脚,换对象太过频繁。这和她认识的有些浪荡废柴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在高考前,她怀着跃跃心情向父母表明自己对将来的规划:她想报考医学院,跟伯母一样当医生。连学校她都想好了。
侃侃而谈、满腔热忱。却迎来全家统一战线、坚决反对,希望她选择其他专业,什么都行,就是不准学医。
母亲质问她为什么莫名其妙有了这种想法,是不是受了伯母的唆使?
父亲甚至对她说,你学什么都好,都没关系,以后家里会给你安排好的,但是不能这么辛苦去当医生。
——这种话父亲极少对她说。此刻说出来,可见是极力反对。
无须言明,家人看似柔和的建议,周全的考虑,实际上就是他们的决定。
他们永远拉着那条线,而她恰好也是一直乖顺的风筝。
这一次的选择也是,父亲和祖母对她提了说希望她能安稳健康地留在国内,能隔三差五地回家,她听着、心里叹叹气,几乎没任何挣扎、反抗地定了下保研(或许早已明白反抗结果)。大学这几年,她一直很努力,成绩基本上不成问题。
以后定工作、找结婚对象,也应该会尽可能地参考家人的意见吧。
她把这种“顺从”理解成自己对家人的体贴和回报,不愿意去深思这其中的种种问题。或许以她的性格,深思过后,还是这般决定。
有时侯她真的深深厌恶自己独生女的身份和责任,甚至恶意地想着要是哪天她父母从外面带个私生子私生女回来,自己是不是不必要在人前努力扮演“女儿”这一角色。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血缘关系是人这辈子无论怎样都无法摆脱的甜蜜桎梏。
她清楚自己无法摆脱,也不想令父母过于难堪,毕竟她这半生都仰望他们而活。
如果不似哲学家般思考这些烦心事的话,保研以后的生活基本上算是和猪一样幸福。早睡晚起,闲时被陈辰沈臻或室友叫上吃饭闲逛,相当惬意。
有次被陈辰和沈臻约着出去玩。看完电影,这两家伙又提议逛街买衣服。将近圣诞节,商场人多,逛久了便有些不舒服,但看陈辰和沈臻兴致颇高,就坚持着。
去了一家店里,沈臻选了一件红色大衣试穿。她站在被灯光照得明亮的试衣镜前,身姿婀娜,眉目清楚,然后转头问站在身边的陈辰和自己:“怎么样?”
明明想说很好,但突然站起、旋即感觉眼前忽然一阵眩晕,几乎难以站立。隐约中听到沈臻和陈辰惊声询问怎么了。再等到缓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店里的沙发上。
店员拿了温水过来。沈臻坐在她身边,担忧地询问情况,建议去医院看一下。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自己还真是有些扫兴,说:“没事的,就是没吃早饭,有些低血糖,你们知道我贫血的。”
“阿希你真是的,知道今天要敌后大扫荡还不吃早饭!刚才吓死我们两个了,还好没事。你状况太多了,还是去医院看一下。”
“我真的没事了,不用去……你们还没买好衣服……”
“你刚才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有点像气胸发作,陆希,一定要去检查一下。”
她听到沈臻的声音,看过去,她目光柔柔的,但有别样的坚定。
一定是之前那次气胸发作给沈臻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后遗症,才令她如此担心,她不再拒绝,依言去了附近的医院。幸好真的只是低血糖而已。
那天因她这突然的一出,沈臻并没有买下那件瞧着很适合的红色大衣。
再过几天,和室友逛街再度路过那家店,陆希想起那天,想起在医院里挂点滴的时候沈臻摘下她的围巾给她暖手,那一幕温柔缱绻,令她心头倏然触动,不由自主地进了那家店,买下了那件红色大衣。
圣诞将至,就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沈臻吧。倒也不曾细想,这委实是份过于私密的礼物。
到了圣诞那天,她吃完午饭便去了沈臻的学校,直奔她宿舍——她知道那天下午她没课的,就当给她一个惊喜好了。
奇怪的是她们整个宿舍都没人,沈臻也联系不上。
不知哪来的耐心,她没有返回,而是站着等,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沈臻的一位室友。
那人开门进去,似乎见她还在门口站着,楞了楞,问她是不是来找她们寝室的人的?
她说是,是来找沈臻的。
那人笑着道,沈臻和男朋友出去了,应该很晚回来,有什么要不我替你转达?
她低头看看手中的袋子,心里忽生羞愤之感:真是自作多情!沈臻根本就不需要这圣诞礼物。看,她的圣诞计划里就没有自己!还有,她什么时候谈恋爱了也不和自己说一下!这番举措真是蠢透了。愚蠢之极。
她对那位室友说,没什么事、不用转达,到时候她自己联系沈臻。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后把那件大衣气咻咻地扔在宿舍衣柜角落,再也不提自己这“自作多情”之举。
至于为何听到沈臻和“男朋友”出去,心里会生出不愉快,她不曾多想。
10、
沈臻并不知道这天陆希来找过她,后来室友应该忘记这事了。
且根据往年经验,陆希的圣诞是和她堂兄或者室友一起过的。反正她们俩之前没有正儿八经地一起过圣诞。
圣诞那天,周柏初一大早地来找她。拒绝不过,只能一道去。
认识周柏初是大一的事情。那时沈臻初加入校志愿者大队,他是当时的负责人。到后来一起组织过很多志愿活动,一起到西部的偏远学校支过教,她成了下一任的负责人之一。
周柏初对她有点意思,沈臻很早就清楚,也曾婉转地拒绝过很多次他的各类邀约。
但不得不说,这个人很有攻克碉堡的耐心。
她很郑重地向周柏初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她目前临近毕业“前途未定”的情况,她并不打算开启一段恋情,如此仓促对彼此都没好处。
周柏初却说:那就先“不仓促”地相处看看,到时等都定下了再说呗。他没任何逼迫她表态的意思,希望她能一直当他是朋友。朋友偶尔聚餐之类的你总不能不来吧。
这下轮到沈臻无可奈何了。她狠不下心来,像陆希一样对人说出“别自作多情了,这样我很困扰”这种拒绝旁人的话。
——这是她听陆希说的,说有男同学示好,她用这句话把对方打发掉。
说实话,她一点也没有为陆希拒绝别人而感到高兴,而是觉得,若是她表白,陆希也会这样拒绝她吧,也许因为同性,言语会更加恶劣。
她想起自己“长而无望”的暗恋史,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便不太想直白且冰冷地拒绝他人。
对周柏初频繁的邀约,就这样不冷不热地应和着。
大概是她的这种态度吧,室友们一致觉得她和周柏初在一起了。
她也懒得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至少有个这个周姓炮灰,院系里其他男生没那么蠢蠢欲动。
但是有那么几次陆希在聊天中忽然提起他,这让沈臻有些吃惊:陆希很厌恶被别人倾诉感情纠纷,所以她很知趣,不对她提起别人的追求。
根本也没必要提及吧,她才不会“傻傻”地认为,自己真的恋爱这事能波动陆希的情绪。
保不准,这家伙会扶扶眼镜,微微笑着感慨:沈臻你居然作死地恋爱了,单身多自由、多方便。诸如此类。
理智上,沈臻根本没期待过,这个感情迟钝的同性能回应她的暗恋,能结束她多年的独角戏。
平时偶尔聊到恋爱问题,她很严肃认真地说过,她在念书阶段并没有和别人恋爱的想法;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无非是时间精力的浪费。
“假如你有个对象,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得陪着他,那你就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今天特别累想睡觉。你不陪他缓解心情,这是你的不对,没尽到女朋友的义务,这种情况长期以往会引发两个人的矛盾,你对象会觉得你不在乎他,你们可能会分手。一旦分手,之前投入的时间精力完全打水漂。除此外还有金钱的浪费,对方生日、情人节、圣诞节、新年、相恋纪念日什么的你都得花心思准备礼物。而且很悲哀地是,你即便把一个恋人该做的都做完,也无法保证你能和这个人白头到老,过完一辈子,恋爱的沉没成本太高,所以一个人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是不明智的,能够相信地、最爱的就只有自己,恋自才是最完美的爱情的方式,既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令自己受伤。”
至今她还记得在某次聊天时陆希的这段令人“惊骇且深受教育”的话。
恋爱的义务、恋爱沉没成本……她回味这些词语,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据说根本没谈过恋爱的女孩竟然说出这样似在感情世界里千帆过尽的沉重之语。
在这问题上,陆希此人,越熟悉她,越能发现她超越同龄人的理智和现实以及淡漠。
记得有次在安慰为恋情伤心的陈辰以后,她和陆希一起返回学校,路上又提起二人之事。
陆希发表看法,“我其实不是很明白橙子的纠结,既然清楚彼此因为地域关系不可能在一起,早点说清楚分开就好,何必这样牵扯不清楚,浪费精力。长痛不如短痛。”
如果每段感情每回碰到问题就用“何必牵扯、早点分开、长痛不如短痛”来解决,那所谓恋爱毫无意义。两个人相恋的意义不正是彼此努力、信任、磨合、追寻幸福吗?
沈臻不禁反驳说,“他们不一定就没可能在一起,说不定彼此争取一下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我看他们两个都是很喜欢对方的。”
陆希眼中些微惊讶的笑意,仿佛是忍不住嘲笑她是“有情饮水饱”的幼稚信奉者。
然后冷静分析:读书时候谈谈恋爱可以。以后结婚并不是爱或不爱的事情,婚姻是原来陌生的两个家庭能不能融洽相处的问题,是双方能不能忍受对方、对方家庭种种缺点一辈子的问题。忍不了,再说深刻入骨的所谓爱情也没用,离婚的多了去,难道一开始他们不相爱吗?长久婚姻总体上讲求门当户对,家庭三观基本相近,不然会衍生出太多矛盾。所以在一开始选择恋爱对象的时候,就应该综合考虑对方的家庭情况、品行、能力等等。不是别人表个白,就傻乎乎地接受开始谈恋爱的,说不定走到后来才发现那纯属给自己添堵。其实橙子一开始就应该考虑这个难以解决的地域问题的。
比之一般女孩,这个人对恋爱、结婚的定义简直太过“现实恐怖”。
“他们现在还在恋爱阶段,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吧。”她觉得陆希说得真是太过现实,听她的话,结论总是——恋爱不过无用功、何必恋爱,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这时陆希转头看她:“难道你和那个周柏初是谈谈就算了的吗?”
她诧异陆希提起周柏初,她觉得自己和周柏初算不上在谈恋爱吧——她根本没有答应周柏初,只是无法彻底拒绝他经常的邀约,而且她极少极少在陆希面前提起周柏初(她觉得是根本没有,她不会拿这种事烦扰陆希),陆希怎会突然提起他来?
这是什么意思?是在介意周柏初?听语气不像是。
再咀嚼话中意思,“谈谈就算了的”,这个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的人,大概是觉得自己对恋爱的态度不够认真吧……
等等,她根本就没对她说过自己和周柏初在恋爱啊!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她疑惑着解释。
陆希说:“那就好。如果不打算长久地和一个人在一起,费什么闲工夫和他谈恋爱?”
当时沈臻还没发现话题已经跑偏,听她这般说,心里忽然想。
是啊。如果不能长久,她宁可此生都不叫她知晓,自己这卑微的暗无天日的爱恋。
也不应该去耽误一个全然不可能的的人。
沈臻下定了决心和周柏初说清楚,以最粗暴简单、永绝后患的方式。
接到电话的学长似乎很高兴,可能是因为她很少这样主动约他,可惜这般高兴,很快就会消散了。感情这种事真的奇怪,她中意的人瞧不上自己,喜欢她的的人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
饭隙,聊着,沈臻语带歉意开口:“不好意思啊,学长,其实我已经有很喜欢的人了,目前没有和她分开的打算。之前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所以就说快毕业不想谈,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瞒着你不太好。”从来没在一起,哪能分开。
大概是她的话很震惊,他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呐呐道:“啊,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听她们八卦?”
“她们不太清楚,自己的私事,没什么好说的。”
“想必是男朋友太优秀了吧!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瞧,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带出见见我们这些老朋友,别到时候要结婚了,大家都还不认识,那还了得?”
那不是男朋友,更何况结婚那么遥远近乎不可能之事……沈臻沉重地想,合乎二人关系定义的词,也就是女性友人吧。真是残酷。
那片刻忽然不想再隐瞒下去,她分明那样喜欢她,满怀赤忱,不比旁人低微,有什么不好说的?周柏初并不是八卦的人,与陆希毫无交集,而且她本来就打算彻底拒绝他。
思绪几转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学长,之前不是和你提到过,我有个在XX的高中校友嘛,就是她。”
果然,周柏初惊呆在当场,目光在她脸色再三逡巡,一副“到底是你说错了、还是我耳朵不好听错了”的表情。
“你说的那个……高中校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个女生吧?”
“是的。虽然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坦白地告诉你。”沈臻看着眼前的人,此刻这出柜时分,竟然如此冷静,“也许我以后会和她分开,但是我很确定,我应该不会和男生一起。”
她没有再说,她想周柏初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吧,明白她到底是何许人。
他苦笑着,“我知道了,沈臻,谢谢你相信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谢谢。”沈臻道,总算了结了与此人的关系,以后最多也就是朋友了吧。
就这样,周柏初成了她为数不多的异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