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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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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后来想起,她觉得她当时是相当冷静、清楚地在做这件事。
清醒到了第二天早上,听到父母在楼下的动静,应该是他们起床各自准备出门。
等了许久,楼下再无声音。
她下楼看看,他们已经走了,放下心来,又上楼洗澡换过干净的衣服。
看着镜子中人,黑眼圈,眼睛里满是红血丝,神色憔悴,萎靡不振,那居然是她。
她亦曾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谈不上开朗活泼阳光,却也不曾这般,镜子中的人看起来真有几分像母亲说的嗑药废物。
真没什么意思。
太累了,也没人在意她。
父亲也许会伤心一阵子,母亲也许不会为她这种败儿伤心,朋友们感怀一下就完了,沈臻还会伤心吗?
这熟悉名字突然浮现脑海。
那一瞬时光变换,她忽然想起记忆中的温柔女人曾在这间浴室里镜子前,差不多也是这位置,吻过她,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
多美好青涩的誓言,可也仅是昙花一现的虚幻话语。
她没有爱她到底,甚至在记恨厌恶她。
而她,也许更悲哀,此刻已经记不清楚这个自认为是半生最爱之人的模样。
人的记忆在那时那刻如此可怕。
她挣扎着走到楼下,看着客厅里的那张合照。
当时年少,风华正茂与君好。
短暂欢乐过后是一地难以挽回的断壁残垣、不堪回首。
还有和父母的那些合照。看似温馨圆满,只她一个人看得到这背后的残缺,这一场场争吵,这一地鸡毛,支离破碎。
都是假的。
她一张一张地把那些照片撕下来扔进垃圾桶里。
没必要这样骗人。
亦不必自欺。
从楼下顺道拿了父亲珍藏的一瓶白酒,重新上楼。
到房间打印了之前就存在邮箱里的一封信,主要告知不动产、银行卡股市账号投资事宜等——也许她潜意识里有这想法挺久了。
又回到浴室,在洗手盆里放了大半盆的水,把手机扔了进去。
这一步又一步,非常清醒。
甚至是冷漠地看着自己完成。
长久失眠让她积攒了很多药,还有现在服用的治疗焦虑的药。
有一瓶扔在抽屉里已经有快两年了,不知道过期了没有。
但没关系,既然已有所决定,什么都无所谓。
她本来就应该什么都无所谓的,非要去计较那么多,非要寻求认可,幻想已不可能的爱意,把自己搞的那么累。
她再也不想听父母谈工作,说婚姻,指责她此生唯一的一段痛苦又甜蜜的恋爱。
她也不想知道那位前任的幸福当下。
软弱之徒自有注定下场。
她有自知之明,但那时那刻,并没有自救之能——也许不想自救。
有什么比彻底地做个缩头乌龟更好呢。
据说药和白酒一起吞下效果最好。
很利落。
这不是多年前那无意间的失态。
此次脑中意识清楚,心中解脱的愉悦感超越了其他感觉。
她甚至觉得那才是快乐的事情。
那一瞬间,脑海中没有父母、没有责任、没有工作、没有过去那些鸡毛蒜皮、也没有她又爱又怨的那个人,只有她想要的愉悦解脱。
从很久之前累积起来的郁闷悲哀渗入骨血无人能挡。
更别说她那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的所谓理智。
这约莫是一次不幸又幸运的自杀未遂。
虽然她等到了父母离家,并把她的手机泡水、以防试图自救。
但还是没想到,这一天是周三,是母亲让孙阿姨定期上门打扫卫生的日子。
祖母在世时,那位孙阿姨一直在她家做饭,认识非常久了,彼此熟悉。后来祖母去世,孙阿姨的儿子生孩子,她便回去带孙子。
但母亲非常挑剔,不喜欢别人来家里。于是拜托孙阿姨每周来帮忙打扫一下,时间就是每周三。
孙阿姨发现楼下客厅中央装饰相框里的照片奇怪的被撕下来扔进了垃圾桶,酒柜上那瓶父亲一直藏着颇有纪念价值的白酒也不见了踪影,起初以为遭贼了。
先给母亲打了电话,母亲说她在家,上楼问问怎么回事。
于是孙阿姨上三楼来找她。
被送至医院,故而未能成功死成。
也许是死意不坚,所以潜意识里选择了这种死亡概率较低、事后回想简直愚蠢可笑又痛苦的方式。
她知道吞药并不好受,但真没想到竟然会那么难受——理论和实践永远有种巨大的鸿沟和落差,就比如失恋、比如这次。
曾经的种种生理不舒服,在那种恶心想吐、呼吸逐渐困难、意识渐渐朦胧、有微弱求救意识想挣扎着起来但已经没有气力的感觉面前,算不上什么。
和被送到医院后的痛苦折腾一比较,更不算什么了。
寻死腻活却被自己选择的自杀方式“教做人”,这可太尴尬了。
缓过那段迷糊的后来基本上没什么清晰记忆的日子后,看到病床边的亲人时,这种太尴尬、太丢人现眼的感觉升腾到了极致。
怎就心灵脆弱到如此地步,简直是惊天大笑话?
若叫外人知晓,父母大概更抬不起头了。他们二人圈子里的下一代,有炒股做生意失败的,有在男女情事上闹出纠纷的,有不思进取家里蹲的,但好像没她这样闹自杀的。
其实并不是闹,那时那刻,她的确是真心诚意地想结束这一切。就如她和沈臻分手那样,彻底又分明。
只是没成功,看起来很像“闹”。
父母大概也是这般认为的吧。
这二人对她好说歹说,各种安慰劝解。
此时他们再次统一战线,温情和蔼,体贴关怀,说他们的离婚决定与她无关,他们是自己过不下去了,而且是早就过不下去了。碍于彼此工作、家人以及她,一直坚持维持面上的和平,直到她工作。原来的想法是等她结婚,该处理的财产应该也能处理好了,她也有家庭了,然后便可安心地各自恢复自由身——这可真为她这女儿考虑。没想到她反复推脱结婚之事。要是她觉得他们离婚这事令她太伤心,他们会慎重考虑。至于婚姻一事,就随缘吧,急也急不出什么结果来,以后应该会遇上合适的人的。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
说了诸多宽慰之语,却绝口不提她喜欢女的这回事。
避而不谈。
即便是这种时分,他们也不愿意在此事上给予一点让步、宽慰和理解。
也许永远都不会。
她的人生里大概只有她自己,不再会有别人了。
也许她该试着摆脱他们的影响,摆脱这种畸形变质的亲子关系。
她不能这一生都是父母手中唯诺顺从的木偶,不能总是考虑他们的想法。
她冷漠地想着,朦胧中也下定了决心。
无论他们怎样询问、怎样保证,她就是不发一言,蒙头睡觉。
她不应该再去多考虑他们的感受,正如他们从小到到都没考虑过她这女儿的真实感受。
从小到现在。错的是错的,对的也是不够好的。既要考虑父亲的想法,又要顾全母亲的权威,已经疲累之极。
就狠下心来吧。
在逼自己和逼别人之间,自然应该要选择后者。
她没和父母开口说过一句话,连医生问话也不乐意回应。
这二人大概没了办法,后来便让伯母过来。
无果之后,堂兄也来了,念叨宽慰了一堆。
也是在那几天,他对她坦白了一些事:他曾经联系过沈臻父母;后来在她父亲的质问下,便交代了他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事——这应该是母亲如此肯定她性取向的原因吧。
这种种,在那时刻,激不起任何波澜。
她们早已没关系了。
未来也不会有任何暧昧关系——纵然她想,沈臻应该也不愿意。
不知为何,想起这茬,又是莫名伤心,眼泪忍不住地流。
她真心实意地想做好女儿、好恋人、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只是没天赋未能成功,把所有事情弄得一团糟。
她害怕失败,便真的失败了;害怕痛苦,亦历经种种不为人知的身心煎熬。
害怕恐惧比真实遭遇更糟糕。
她似乎一直在重复这种“害怕恐惧”,这几年下来真的好累好累。
如果可以,她很想时光倒流,从来不曾出生在这个家庭,从来不认识那个让她爱怨交缠的人。
她一定这样想过。
但时光无法倒流,她只能凝望将来,那必定是孤独的、并无多大意义的、但又必须坚持下去的三四十年。
或许更长。可人似乎也没必要活到八九十岁手脚都动不了,只剩难堪。
生命的意义无迹可寻,自诩现实的她甚至觉得这种意义也无意义。
她应该想了很多、很久,思绪渐渐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可能和医生给的药有关系。
在父母不在的一天,她出院回了C市。
后来他们来电说很担心她,让她回本市,如果不想,那去堂兄那也行,有更好的医生。
虽然可以二选一,但这两者这都不是她想要的选择。
反正都这样了,伤人伤己的事差不多已经做遍,不如干脆利落将叛逆进行到底。
这一回她的拒绝冷漠又任性——我不会有事的,你们别管我了,离婚过自己的吧。
终于说出了在脑海里想了很久很久、也许在父母看来有些冒犯的话。
心中畅快不少。
或许早应该如此。
经历这一出,她没脸见他们,也不想见面,徒增尴尬和烦恼。
父母没有再来烦她,大概是怕她又想不开。
总算过了些许安静日子。
命运埋下的深坑,勉强着挣扎着终于爬了出来。也许以后又会一个不慎跌进去粉身碎骨。
回到C市重新买手机补了卡,没多久的一天早上,见完伯母执意要她去见面聊聊的一位大学老师,回到家。
她看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未接来电。
那个名字太过熟悉,亦太过痛苦。
发呆地看了很久。
那是对方多年来真正主动的一通来电,她想说什么呢?
也许是想向她解释一下先前“隐瞒”的原因,诸如为你好、分了就应该这样之类的,也可能是想说说近况,随意问候一番。
那都不是她想听的。
她不想祝福,不想理解,更不想亲耳听到另一个人的名字,见证不是她给予的幸福快乐。
这做不到。
真没那么大度。她虚伪自私又小气,偶尔甚至希望她那位前任早点分手。
你以后恋爱结婚,真的爱上别人也不要让我知道。
脑海中浮现遥远晚上沈臻说的这句话。
真是何其讽刺。
她没恋爱没结婚,也爱不上别人——当然也没有人看上她。
可是当年说出这句话的人,却真的爱上了别人。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成功地催眠安慰自己。
也许没必要回复这通电话。
她不愿知晓对方的幸福,亦不会向前任述说她人生中的艰难心路历程。
万一脑子不拎清说出些——你回头看看我吧,我还爱你啊;你要是不想分手,咱偷偷摸摸的也没关系——这类话,叫人笑话又不耻。
就让她继续做局外人。
她习惯了,也已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