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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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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自从上次父母在楼下毫无体面地吵了一大架以后,她便再也没回家过,亦非常不乐意和父母联系。
她被动地等着他们有事联系她,甚至暗自希望他们没啥事不要来电,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和自己作斗争。
因为一来电无非就是催婚或是指责话语,叫人心情不好。
李梳说把父母的话当成耳旁风,诚然正确,但她目前还做不到。
更何况,她父母的手段,又何止教育劝说这一方式,他们有太多的方式让她明白——什么是父母的权威和掌控力,什么是子女该尽的义务与本分。
尤其是母亲。上回告诉她出国工作之事,没料到母亲气急败坏地怀疑她想要“远离他们,和女的在一起”,异常介意这事,甚至私下让退休已久的外公出面干预。
那之后不久她便被挪了岗位,明着是升职,实际上是去负责最厌恶的行政事务,单位所选的出国人选自然不可能是她了。
如果这是单位内部正常的升迁调动,她愿意接受这般安排,大概不会如此抵触排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起初她并不知道这其中有母亲的“辛苦”成分,有天在单位碰到某领导,被叫住说了会话,对方问候起她外公,又说了好些勉励话语。
她明白过来应该是外公帮了忙,至少是打过某种程度的招呼,否则不会如此——这位地中海男人先前不曾提这种私事,现在也不太可能无缘由提起。
她向外公确认了下,果然如此。
上一次从B市辞职,母亲建议她选择如今的这家单位,至少还象征性地征询了一下意见。
这一次是如此粗暴直接又干脆利落。
仿佛她是一个丝毫不应该有任何独立想法的机器人;仿佛她不是女儿,只是她手中随意拉扯的牵线木偶。
心中悲哀又愤怒,诸多复杂往事浮现脑海。
母亲自以为是的“体贴关怀”无处不在。
小到她的生活日常,比如衣物,别的女孩大概上了大学以后都是自己选购衣服,而她从小到大,除了和沈臻同居的那段时间,基本上是母亲在帮她购买。她曾经反对过,但看起来明显无效,母亲依然会在换季或者某些节日送给她很多衣物。
大到如今的婚姻工作和人际关系。母亲要求她见某个自认为合适的相亲对象便不容她拒绝,必须见面,虽然见面亦无果。工作就更加是了,现在已经到了根本不打招呼、不过问她想法的地步。她还不允许她和李梳过分往来,认为李梳性格轻浮,搞婚外情——关于这点,不知道母亲哪来的道德正义去指责李梳,简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她大概已经习惯了让步和忍受,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母亲觉得该从方方面面来掌控她的人生,工作、婚姻、感情、甚至只是某件衣服的牌子。
最可悲的是她除了一次又一次的暗中怨怒,别无他法——那是你妈,又能咋滴?
不能怎样。
只能一如既往劝自己算了。
和这位长袖善舞舌灿莲花手段高明的母亲抗争,她根本赢不了,注定失败。
也许换个工作比较合适。
她可能真的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像李梳那样闲着,逛逛街泡泡酒吧,勾搭小鲜肉的日子应该会很轻松愉快,至少不像她现在这般累。
于是她酝酿着辞职计划。
有一天,母亲给她来电,问:“听你伯母说,你最近在看精神科的医生?怎么回事?”
“没什么,人有点不舒服。”她没办法和母亲解释清楚她那种种症状。她自己都有些怀疑医生的判断,说不清楚,只能含糊归为不舒服。
“人不舒服你看精神科干什么,还和你伯母一起去?我和你爸都好好的,你现在有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们了是不是?到底你伯母是你妈还是我是你妈?”一时无言以对。
不明白母亲为何突如其来要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醋”。伯母是医生,她咨询一番有什么问题?告诉这对忙碌夫妻又有何用?无非是得到“你怎么这样、一天到晚伤春悲秋不上进”的教训。
或许只是因为有人冒犯她的母亲权威而感到不满意。
她想她的猜测是对的。
母亲开始念叨起小时候的事情。奶奶把她丢在伯母家,她从小就和伯母亲近,甚至在小时候分不出家长的时候,还叫称伯母为母亲——这事她不记得了,至少有记忆的时候并没有。她从小和堂兄亲近,和舅舅家的表兄表姐一点也不亲近。
诸如此类。喋喋不休。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忍耐听着。
然后母亲说:“既然你在看医生,那干脆和医生聊聊同性恋的问题,听医生的,改过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不结婚吧,别人会怎么说我和你爸,就一个女儿,连婚姻问题都解决不了,你舅妈们问了我好多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们家几代都没有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这样的。你肯定被那个姓沈的女的影响了,你从小心肠软,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亲近依赖别人,肯定是这样的……把我的话听点进去,我是你妈,无论怎样,都是为你好的。”
“行,我知道了。”
“我打听过了,附院的张医生很耐心,口碑很好,你抽空预约一下,和他见个面聊聊。要不然就下周吧,下周你爸也回来。”
“好。”
她诧异她的温顺,心平气和,内心甚至可以说无波无澜,爽快答应。
如同认命般接受了种种安排。
如果这是子女应尽的义务,她便去履行吧。
做了,是心意和努力的体现。做不到,也许是能力问题。
就如同她意识到和沈臻的那段恋情无法被父母认可,主动提出结束;虽然现在无法说服自己结婚,但她也没有继续和女性在一起。
这便是她能尽到的最大努力。
在母亲先是指责然后劝说,铺陈到位、突出重点的一番话之后,她再无心思关注母亲为何如此肯定她喜欢同性,并提及沈臻——后来知道是陆敏东这中年秃头老直男帮她出了柜。假如母亲是直接干涉,父亲则是会通过堂兄这暗探。隐私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大概并不存在。
她甚至没有计较母亲话语中颇是不尊重人的用词——那个姓沈的女的。
原来她半生最爱的人从母亲嘴里说出来是这般不受尊重。
更不受尊重应该是她本人。
她想笑话自己,却再也笑不出来。
在惯常的失眠夜晚,电脑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多,她终于写下了辞职信,隔天交给了领导。
领导笑呵呵地说,“小陆啊,我知道你刚换了岗位,有些不习惯,没关系,年轻人适应能力很强的,你再努力适应一段时间,相信你肯定能做好的。这封辞职信我先给你收着。过段时间再说吧。”
母亲说她心肠软,的确如此,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领导如此言语,她无法继续坚决又强势。
心中沉沉叹气。
既然这般,那她再继续忍耐一段时间。
很快她又发现她错了,大错特错,关于辞职一事,她不该有任何丝毫犹豫。
因为隔天,母亲便来C市见她,气势汹汹地质问她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调到了那么多人磕破脑袋都想去的实权部门,竟然还要辞职?脑子有什么问题?
她想她脑子大概没问题,那份工作她不喜欢,她极其厌恶。
这难道不是辞职的最佳理由?
更何况这一切显得她任人摆布、犹如笑话。
母亲显然不是这般认为,这位事业女强人再一次指责她对自己人生的敷衍态度,指责她碌碌无为,不思进取,工作婚姻都一塌糊涂,丢了父母长辈的脸面。
她亦一如从前,沉默静听,犹如江边沉默千年永远无语的石头。
母亲要求她把辞职信去拿回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
她说好,心中却下定决心必须辞职,必须尽快落实,必须得把母亲的话当成耳旁风。
母亲见她答应,又缓和了神色,她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餐桌上终于是和平气氛。没有相亲建议,亦不再提工作,只是安静吃饭,母亲柔声细语让她多吃点,说她看起来又瘦了,女孩子太瘦不健康,不要刻意减肥、保持身材。
她心里滂沱大雨,眼眶酸涩。
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来自至亲的简单关怀体贴变成了偶尔的、难得的温柔,犹如昙花一现。
记忆中更多的是难堪复杂、痛苦压抑、诸多指责。
是因为她喜欢同性?仔细深究也许并不是,母亲的不认可和高要求一直以来便是如此,只是她如今越来越无法忍耐。
是因为他们各自出轨、过着婚里婚外的复杂生活,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
似乎也不是,这种事亦能接受,她的道德感没那么强——毕竟她曾想过和已经结婚的沈臻有的没的,虽然仅是有贼心没贼胆的想想,亦可见她并不是坚持道德底线的人。
一生一世忠贞到底仅是美好愿景。
也许任何关系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合法夫妻,父母子女,恋爱情侣,无一不如此。
在饭店门口送走母亲的时候,她见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颇是儒雅的男人。
她在想这个人是不是父亲口中的蒋华章。
瞧着有些像。
她之前关注过这个男人的事情,李梳也向她八卦地说了不少,当然她也无聊探寻过父亲的那位“年纪比她还小的女的”。
果然那不是夫妻吵架时随便瞎说的相互指责,而是现实如此。
这可真是……她可没料到有一天,既要处理自己的一大堆破事,还要关注父母的婚姻状况。
饭店门口人来车往,相当热闹,看着那辆黑色的雷克萨斯消失在视线中,她忽然,惆怅又伤心。
或许她无权干涉父母,应当尊重他们的选择,但他们没必要如此隐瞒她。
那周五,她回到本市,并回了家。
父母不在。这称之为家的地方异常冷清。
据父亲之前的说法,母亲已直接地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她离婚态度很坚定。目前双方主要为财产问题商谈——也许这是她那天看到蒋华章的原因?又想,婚还没离呢,如此未免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不过父亲爱面子,估计亦不会闹得太难堪。
关于此事细节,她就是听着,她劝不了,她很清楚。
劝也无意义。
大概只有父母干涉她的权利,没有她干涉他们的权利,她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周六傍晚,她和父亲一起吃了顿晚饭,便如同前几天和母亲的约饭。
席间大部分时间安静无声,父亲偶尔用公筷给她夹菜,问问近来情况。
快散席时,她提醒父亲,说,这几年□□肃纪,越来越严了,妈上次说的事,要真是的,得当心点。
她真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根本无法说出过分指的责话语,只能含糊其辞。
什么不顾家庭、出轨、作风不正云云,她心中想过无数遍,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她只是假装冷静地好意提醒,尽一名合格女儿的本分。
父亲支吾着说,女儿,你放心,爸爸的一切都会留给你的,不用担心。
没想到“关心”换来的是这种答案。他以为她在意的是这个问题?觊觎他们的财产?她根本没有向家里要过太多吧。
这些年一直努力工作,踏实做人,生怕影响他这位父亲。
何以如此怀疑、不珍惜她的用心。建立自信太过艰难,可摧毁信心有时候不过分秒之事。
原来和父亲竟也会有不欢而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