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的恋人》王右一

39、心结

　　章程登时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在想什么啊！他还是未成年！”
　　赵奕嘟囔了一句“没劲”，在椅子上坐正，双手交叉抵住下巴，收敛笑容问：“你来找我，是因为内心无法做出选择吗？”见章程点头，赵奕轻笑一声道，“可是在我看来，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如果你选择拒绝他，那当时就能说出来，你来找我就是内心对他有情感，产生了动摇。可是如果真的只是动摇，打电话就好了，还要亲自跑一趟，说明你需要的不是我的意见，而是我的肯定，我说的对吗？”
　　章程一张脸煞白，他舔了舔嘴角说了个“我……”，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发现说什么都是徒劳。当他想为自己找借口时，却发现赵奕说的都是事实。
　　“可是……”
　　赵奕叹了口气：“章程，以前你可没这么墨迹，你究竟在纠结什么呢？”
　　章程捂住脸，声音疲惫：“我的确对他有好感，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周一鸣留下的影响，如果我接受了他，那么对现在的他十分不公平。”
　　“爱情哪有公平可言呢？”赵奕反问道，“现在的周一鸣，知道之前周一鸣的事吗？”
　　“知道。”
　　“知道多少？”
　　“我也不清楚。”章程道，“反正他知道我们俩的关系。”
　　“既然他已经知道，那就算这段感情不公平，你只是把他当做了替身，他也能够接受，不然不会找你表白吧？我给你的建议是，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感情的事不用想这么多。”
　　“可是……”
　　看着章程犹犹豫豫的模样，赵奕撑着桌子站起，直接屈指弹了下章程的脑门：“哪来这么多可是……你觉得自己在欺骗他的感情吗？章程你不要忘了，他已经十七岁了，不是七岁，有能力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你没必要为他考虑这么多。”
　　章程眉头微微蹙起，他看着赵奕，眼睛里有浓重化不开的悲伤。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此时助理在外敲门，询问赵奕还有多久结束，他的病人已经等在外面了。章程轻轻吐了口气，起身走向门口，按下门把的时候他突然回头道：“谢谢你，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是把我当做了朋友，而不是病人。”
　　赵奕猛地起身，他直觉章程有事瞒着自己，皱眉刚想询问，但他已经打开门走出去了。随后他的病人进来，赵奕脑海中的那一点怀疑，就像是飘荡的一缕青烟，瞬间就被吹散了。
　　章程走出赵奕咨询室所在的写字楼，外面的阳光灿烂的猝不及防，他下意识眯起眼睛，睫毛很快就沾上生理性泪水。回去的路上，章程靠着车窗，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时间是在他和周一鸣分手以后，他半醉地走出酒吧，路灯将人的人影拉的很长很长。
　　他听见路边居民楼里的吵架声，听见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听见路灯下飞蛾扑棱翅膀的声音，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这个梦很奇怪，章程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意识清醒着，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梦里的自己突然转身，凶恶道：“谁！谁在那里！”说完更是跑了过去，章程在心里骂了句“脑子有病吗”但还是跟了上去，前面有个黑色的身影，打扮的和柯南里的黑衣人一模一样。章程没想到梦里的自己居然跑的这么快，眼看着即将追上他手已经拽住对方的衣服时……
　　梦醒了。
　　章程的身体因为惯性撞在前面的椅背上，他整个人还未从梦中清醒，捂着额头在那呆呆地坐了一分钟，才扭头看向窗外，认出车下了高速，正在驶向客运站。那个梦并非全然虚构，在与周一鸣分手后，他的确有段时间怀疑有人跟踪自己。但是现实里他自然没有梦里那般胆大，有了这样的怀疑后他直接住去了赵奕家，若是出门必有人陪着，但是当他问身边人有没有可疑人时，对方笑道：“章程，你最近是不是侦探片看多了？”
　　到最后，章程也没弄清楚究竟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章程回到家后，洗了个澡就睡了，再醒来时是被空气里飘荡的食物香气所唤醒的。他走出卧室，厨房里传来炒菜声，客厅的餐桌上摆放了已经做好的菜，章程怔怔地走到厨房门口，周一鸣听见脚步声回头，对章程笑道：“只剩最后一道菜了，章老师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吃吧。”
　　章程有些恍惚，一时不知眼前究竟是真实还是另一个梦。直到周一鸣将菜端出来，推着他坐在椅子上时，章程才像是猛然惊醒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一鸣嘴角的笑顿时变的苦涩：“章老师你不用担心，我等你吃完洗完碗就走。”他的话并未解答章程的疑惑，他看着桌上的菜，再次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我想追求你。”周一鸣夹了菜放进章程碗里，脸上的笑容像是任何一个陷入爱情的少年人，轻快又带着些天真，“我昨天回去非常认真地想了想，最后那句话是我说错了。我不该什么都不做直接将选择权交给你，被动地接受你的选择，我也应该为自己争取一下，章老师你觉得呢？”
　　周一鸣表面上轻松，实际内心紧张极了，他紧盯着章程，不放过他任何的表情。然而章程低垂着眼睑，什么都没说，就在周一鸣以为对方要拒绝自己时，章程开口道：“你说错了，选择权不在我手里，你才是那个做选择的人。”章程看着周一鸣的眼睛，“在你听完我说的话以后。”
　　室内一时安静的可怕，周一鸣放下手里的筷子，尽管他已经很小心，可是筷子接触碗壁的声响还是让他吓了一跳。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揪了起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当初……是我杀死了他。”

　　葬礼结束后的一个月，章程从他人口中得知，周一鸣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自杀。
　　当初他只知道周一鸣出了车祸，便下意识以为是交通事故，因此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整个人像被重锤狠狠击打中太阳穴，整个大脑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那是在朋友的聚会上，赵奕见章程一直宅在家中，担心他因此特意拉他出来玩玩当是放松心情。章程听着嘈杂的说话声觉得头疼，便找了个墙角靠着，旁边巨大的绿植遮掩住他的身体，若不仔细瞧不会知道有人躲在这里。
　　“周一鸣真是可惜了。”
　　“你是可惜没和他睡过吧？”
　　一股火猛地从章程心里窜上来，他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态，能用这种语气谈论他人的生死。他正准备冲出去，下一句话将他钉在原地：“我听说他好像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为什么我听说是抑郁症？”
　　“抑郁症？看上去不像啊。”
　　“这种东西，表面上哪看得出来，孙良还记得吧？平日里玩的那么嗨的一个人，不也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
　　赵奕找到他的时候，登时就被他的脸色给吓到了。章程虽然白，但那是如玉的白，而现在他的白是毫无血色的惨白，他的下唇有明显的牙印，有血渗出来。他看见赵奕后走了一步，却腿软的差点跌倒，赵奕连忙扶住了他：“发生什么事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章程的身体在小幅度地颤抖着，赵奕搂着他的肩让他靠着自己，触手的肌肤冰凉。
　　“赵奕……”章程声音虚弱，“你知道周一鸣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吗？”他说完便死死地盯住赵奕，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赵奕意外道：“看心理医生？我不知道。”
　　“你没有骗我？”
　　“他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不会完全信任我，所以肯定不会来找我。”赵奕解释道，“而其他的医生，因为有保密原则，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章程闭上眼睛：“我刚才听他们说，周一鸣是自杀，之前一直有看心理医生。”他突然用力攥住赵奕的手，“赵奕，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已经死了，知道这些有意义吗？”
　　“有。”章程缓缓睁开眼睛，“我担心他的死和我有关。”
　　赵奕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帮助章程找寻真相，虽然医生秉持着职业道德，没有一个人告诉赵奕，但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有时并没有这样强的定力。最后赵奕从一个护士的口中得知，周一鸣大约一年半前就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因为病历被锁在柜子里由医生亲自保管，赵奕只能知道一个看病的时间。他直接去找了章程，准备亲口告诉他。在去章程家的路上，赵奕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如实告诉，直到见到章程前，他心中仍没有答案。
　　只不过三天未见，章程整个人像瘦了一圈，他穿着宽大的T恤，更显得身躯空荡荡的。他眼窝凹陷，更显得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当他皱眉看着你时，你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赵奕觉得章程需要一个真实的答案，他拉着章程坐在沙发上，沉声道：“周一鸣从一年半前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章程像是整个魂都被人抽走，久久没有反应，赵奕担心地握住他的手，片刻后他听见章程的声音，如同梦呓：“一年半前……我们的感情出现问题，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
　　一开始，章程只是觉得周一鸣突然变忙了。以前他一周只加班两次，而且也尽量赶在章程睡着前回来，就为了给他一个晚安吻并道一句“我爱你”。然而现在章程一周都不一定能见到他两次，往往他等不到先睡了，醒来时又发现周一鸣已经去上班了。给他发微信也是要过五六个小时才回，刚开始章程还劝告自己说周一鸣忙，等过一阵子就好了。当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个月后，章程直接等在周一鸣公司楼下。
　　那晚他站在楼底足足等了四个小时，在见到周一鸣的身影后，他委屈地就要哭出来，却硬生生逼回了眼泪，努力挤出笑容快步走到周一鸣面前，挽住他胳膊道：“周一鸣，我们去吃夜宵吧！”
　　周一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章程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脸上露出这副表情，登时就笑了：“是不是很惊喜？”
　　周一鸣伸手抚着他的脸庞，章程小动物般蹭了蹭，突然被他一把搂进怀里。章程埋首在周一鸣的肩头，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道，有些呛鼻，但他还是依恋地深吸了口气。他张开双手拥抱住周一鸣，喃喃道：“周一鸣，我好想你啊。”虽然每晚同睡一张床，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对方了。他感觉到周一鸣将他抱的更紧，用力地几乎要将他腰折断。
　　“宝宝，对不起。”
　　章程没有问他为什么对不起自己，只是道：“你能少加一点班吗？”
　　“不加班了。”周一鸣捧着他的脸吻上去，“以后都不加班了。”
　　章程知道加班只是借口，但他并没有多问，他知道情侣之间也需要保持距离与秘密，如果太过刨根究底，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拍两散。之后两人又好的如胶似漆，只是章程总觉得周一鸣变了，脾气似乎有些暴躁，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章程就是敏锐的感觉到，周一鸣身体里有一团火。
　　“周一鸣，你最近好凶啊……”章程趴在周一鸣的背上，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有吗？”
　　“有啊，昨天你说话突然好大声，吓了我一跳。”
　　再后来，周一鸣不知为什么突然喜欢穿着衣服做，虽然他西装笔挺的很带感吧，但章程还是喜欢肌肤相贴的感觉。他唯一一次起疑心，是在周一鸣洗澡的时候突然想上厕所，他冲进去的时候却发现浴室的门锁了。
　　周一鸣从来不锁门的。
　　“周一鸣！你在里面干什么！快点开门我快憋不住了！”
　　章程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周一鸣才开了门，章程出来的时候，瞥到地砖上有一滴血，问道：“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地上有血？”
　　水声盖过周一鸣的声音，让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门：“刚刚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
　　章程顿时就急了：“严重吗？给我看看！”
　　“不严重，已经好了。”
　　周一鸣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下巴上贴了个创可贴，章程跪坐在床上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笑道：“这样就不疼啦。”
　　当时不觉得，现在细细想来，一切早已有了征兆。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他的死与你有关啊！”周一鸣快步走到章程身边，单膝跪着抓住他的手，“明明是他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和你无关。”
　　“后来我看了他的行车记录仪，那晚他来过我家楼下。他待了一个小时后开车走了，直直地冲进了湖里。”
　　周一鸣感觉到章程突然用力，虽然很疼，但他忍着没有出声。
　　“你知道水没过头顶的感觉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最后被彻底吞噬……”章程说到最后已是哽咽，他崩溃地捂住脸，声音带了哭腔：“那个场景在我梦里出现了一个月，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候我细心一点，发现他的异样而不是同他吵架，他是不是就不会死……都是我，如果我当初……”
　　周一鸣伸手抱住章程，他心里疼的厉害，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章程心里究竟背负着什么。他轻拍着章程的背安慰，嘴里念叨着“不是你的错”，他突然有些恨那个周一鸣，为什么不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死去，为什么要让章程这样痛苦，他不是爱章程吗？
　　他忍不住低头亲吻章程的头发，本来想着亲一下就好，唇舌却来到眼角，舔舐了泪水。两人此时坐在地上，周一鸣捧起章程的脸，吻着他的鼻尖、唇瓣，渐渐向下，章程的手忍不住插进他的发梢，他知道不该这样，然而这一切都太舒服了，让他懒洋洋地抬不起一根手指。他扬起头颅，顶上的灯晃的他眼花，他闭上眼，整个人逐渐沉沦。
　　周一鸣没想这么做，但是一切都水到渠成，他咽下口中的东西，忍不住凑到章程的耳边，舔着他汗津津的脖子，啃噬着耳垂含糊道：“章老师，我爱你。”
　　章程猛地睁开眼，一把推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