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复生的恋人》王右一

3、失踪

　　周一鸣失踪后的24小时，章程去警局报了警。因他情况特殊，警局也十分重视，立刻调取章程小区门口的监控。监控上显示他在凌晨三点左右从章程小区离开，步行至他家小区门口，之后便没了他的踪迹。警方猜测，章程对自己居住的小区十分熟悉，躲避监控离开。如果是这样，那找到他的几率会大大降低。
　　“麻烦你们了。”章程疲惫不堪，“如果有他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章程走出警局，天空雾蒙蒙的，空气潮湿而黏腻，章程只觉得吸进去的都是棉絮，涨得胸口难受。他走进警局对面的超市，挑了款眼熟的烟付钱。章程不抽烟，但是见周一鸣抽过，只是因为章程讨厌烟味，和他在一起后，周一鸣就戒了烟。
　　章程站在垃圾桶旁将烟点燃，令他意外的是这烟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呛鼻，虽然他还是不喜欢这味道，但是里面夹杂的薄荷味确实让他胸口舒服了不少。章程抽了几口就将烟按灭了扔进垃圾桶里，剩下的烟想了想，随手揣进兜里。
　　因为惦记着周一鸣，章程上课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糊弄一下十三班的学生也是够的。手机铃响的时候，章程还以为是下课铃声，正准备收拾书本说一声“下课”，却发现所有的学生都定定地看着自己，正对着讲台坐第一排的学生提醒章程道：“章老师，你手机响了。”
　　章程这才反应过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是警局的电话，便对学生道了句“不好意思”，走出教室接了电话。
　　“刚才客运站给告知我们，周一鸣在今天早上坐了头班车去平镇。”
　　“平镇？他为什么会去那里？”
　　“平镇有个徐家村，周一鸣的母亲徐蓉老家在那里，具体地址我待会发你手机。”
　　“谢谢。”
　　章程挂了电话，自周一鸣失踪后就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他正准备去找肖主任请假，转身意外发现他就站在自己身旁，他满脑子只觉得巧，压根没注意到对方黑如锅底的脸色。
　　“肖主任！我正要找你，警方那有了周一鸣的消息，我现在去找他，估计要耽误一点时间，想请两天的假，您看……”
　　肖主任原本打算就他上课出来打电话一事教训一番，没成想章程竟还敢和自己请假，但涉及到周一鸣……周一鸣家里发生那样的事，早就在学校里传开了，章程身为班主任虽然管的有点宽，但肖主任考虑到他第一次当班主任，又是小年轻容易心软，估计是将每一个学生都当做了自己的儿子。他这般站在章程的角度揣测了一般，自己先要哭了，又看了眼章程期盼的目光，哪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行吧，章老师你放心去，你的课我会让……”肖主任话还没说话，眼睁睁看着章程消失在视线中。
　　现在的年轻人啊，一个个太心急了，下次得好好说说。肖主任背着手边摇头边离开，留下老师上课上到一半跑路的十三班学生：现在是什么情况？不上课了？卧槽幸福来的太突然！

　　平镇位于邻省，从江县坐大巴过去要将近四个小时。章程在客运站随便买了点饼干，路过摆放糖果的货架时，拿了包海盐味的奶糖。章程赶的巧，买的一班车还有十分钟出发，他在超市门口拆了奶糖塞进嘴里，因着有海盐咸味倒也不算腻，还挺好吃。
　　章程将糖从左边换到右边，心里莫名想到：周一鸣应该会喜欢这个味道。
　　章程检票上车。
　　大巴车有了些年头，皮质座椅的表皮大半都已脱落，车里味道很不好闻，还好章程的位置靠窗，车开起来有新鲜的空气吹进来，才使他稍微舒服了些。章程原本以为自己来江县是养老的，但自从遇上十六岁的周一鸣后，他每一天都过的无比充实。
　　相同的名字、样貌、经历，此时他已确定此周一鸣就是彼周一鸣，只是他如何在死后一年又成长为十六岁，其中的缘由他就不知了。但是有自己的介入，这个周一鸣日后的成长想必不会同曾经一样，那他又应当是个完全独立的个体，章程知道他应该将这个周一鸣当做一个陌生人。
　　然而谈何容易。
　　此时车上了高速，章程看着车窗外急速略过的虚影，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
　　Can\'t live without your
　　Love inside me now
　　I\'ll find a way to slip
　　Into your skin somehow
　　……
　　平镇比起江县更加的偏僻贫穷，脚踩在地上立刻会激起一片尘土。远处落日熔金，映着灰蓝色的天，像是一桶油彩倒入湖中，章程没忍住抬手拍了张照片。他询问了客运站的工作人员，从平镇回江县的最后一班车在一个小时以后，他并不准备在此过夜，因此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章程必须速战速决。他跑出客运站，上了出租车，直接报了徐家湾的名字。
　　这里的建筑大多低矮，最高不超过十层，章程看着出租车逐渐往城外开去，大概八分钟后停在了一处小区门口。
　　“不是秦家村吗？”
　　司机不耐烦地答道：“以前是秦家村，现在拆了。”
　　章程付完钱下车，有孩子打闹着从他身边经过，狠狠撞了章程一下，什么都没说就跑开了。章程心情本就不悦，经此更加的烦躁，只想早点找到周一鸣带他离开。章程一身穿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走进小区后就收获无数的目光，他直接翻出警察发给他的徐蓉和周一鸣的照片，给小区里的大爷们一人递了根烟，指着照片询问。
　　“这是徐老头家的闺女吧？”有人指着徐蓉的照片，不确定地同旁人确认道，“就是那个跟人跑了的。”
　　“哦对对对！徐老头本来想让她嫁给王瘸子，没想到结婚前一天跟人跑了！”
　　“说的好听，他那明明是嫁女儿，王瘸子可给他不少钱！”
　　章程没想到又听了个八卦，既然徐蓉当初是逃婚离开，那和家里人的关系一定不好，他更加担心周一鸣了。
　　“那这个孩子呢？你们有印象吗？”
　　“这娃娃我见过，我在楼下吃饭咧，他跑过来问我徐老头是哪一家。不过等我饭吃完，就看见徐涛领着他出去了。”
　　章程又问了几个人，都没再见过周一鸣，章程怀疑那个徐涛带他出了小区后就没再回来。他将剩余的烟分了出去，又连连道谢，正准备去徐老头家询问，有人喊住了他：“喂，你等等。”
　　章程皱眉转生，喊住他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剃着光头，右边的眉尾处有道疤，一双吊梢眼打量人时丝毫不客气。他的视线落在章程提着的塑料袋上，章程看着他没有动，那人笑道：“你直接去徐老头家里，可找不到那小子。”
　　章程没有说话，直接将塑料袋里装着的一条烟扔过去。
　　“跟我来。”
　　章程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迟疑几秒后快步跟了上去。
　　“我叫赵刚，怎么称呼？”
　　章程没说话，跟着赵刚上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十分破旧，只留了最前面两个座椅，后面全部拆了。章程上车时无意地扫了眼，几根麻绳扔在后备箱，地上还有些深褐色的污渍，不知是什么液体留下的。赵刚这个人给章程很强的压迫感，他努力靠着门，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你和那小子是什么关系？”
　　章程想了想，决定如实告知：“我是他的老师。”
　　赵刚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的老师都这么称职了？”张刚向左打方向盘拐了个弯，路两边土地逐渐退去，河水包裹上来。来平镇的路上章程闲着无聊查了下资料，平镇比江县更加靠海，还有一个较大规模的码头。岸边的船只越来越多，想必已经靠近码头。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别让他跑了！”
　　“快追！”
　　此时章程猛然想起，平镇上与渔业同样出名的，是这个镇上每一户人家，都有一名家庭成员在大洋彼岸打工。
　　“周一鸣被徐涛卖去当黑工了？”章程控制不住地一把揪住赵刚的衣领，赵刚笑容更加灿烂，“不愧是当老师的人，既然你猜到了，也省的我再浪费口水和你解释。我花了两万从徐涛手里买了那小子，章老师既然要找他回去，我损失的这笔钱就由你补上吧？”
　　章程拿出手机刚准备转账，又警惕地放下：“我要先见到周一鸣。”
　　赵刚：“行。”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章程在京市的时候，因为雾霾的缘故，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要说是星星，就连月亮也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然而此刻他下车，登时就被漫天灿烂的星子所吸引。赵刚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章程呆呆地仰头站立，不耐烦地拧眉道：“你还要不要找人了？”
　　章程这才回神跟上。
　　赵刚带着章程找到负责人的时候，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墙角殴打一人，因被人身形挡住，章程一时没看清，直到赵刚说明来意，那群人突然停了动作，一人揪住他额前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露出周一鸣鼻青脸肿的脸庞。
　　“这倒是巧。”负责人笑道，“这小子是个刺头，把他逮回来可费了我不少的力气。”
　　“行了，我要带他走，说个数吧。”
　　听见章程的声音，周一鸣猛地抬起头。他右眼肿的厉害，没办法闭上，看东西也是模糊一片，只能凭着左眼依稀辨认出那人竟是自己的班主任章程。他不明白章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像那天，他不明白章程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一样。他见到章程的第一眼就觉得害怕，因此下意识地排斥对方，他不想与这人产生瓜葛，但是这人却总是莫名其妙的与自己纠缠上。
　　“别管我……”
　　周一鸣声音嘶哑，然而令章程愣住的却是他所说的话：“跑！”
　　章程还没反应过来，站在自己身边的赵刚突然扭着他的胳膊将他的脸按在地上，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人竟是胆大包天的想要将自己一起卖了。
　　章程被人捆了手和周一鸣一起扔在角落里，赵刚在绑他手的时候嘿嘿笑道：“不愧是城里来的，这细皮嫩肉的绳子稍微擦一下就红了。”他话音刚落，满屋子的男性立刻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章程自然也知道他话里的含义，冷着脸没有说话。
　　“章老师……”周一鸣突然开口，“我是不是一个扫把星？我爸妈都死了，现在你也被我……”
　　“别瞎说。”章程努力扭着身子，伸手握住了周一鸣，他的手指冰凉，章程一边摩挲一边道，“我们不会有事的。”
　　赵刚和那几人最后确认了章程的价钱以及偷渡的路线，确保万无一失。两人走过来准备带章程和周一鸣去船上时，门突然被人踹开。
　　“警察！全部给我趴下！”
　　……
　　章程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下，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墙上。他看着周一鸣呆愣的神情，今天第一次有了笑意：“我说过，我们不会有事的。”
　　几名警察控制住了赵刚，陆铭走过来替章程和周一鸣解了绳子，章程正准备与陆铭说些什么，周一鸣突然抱住了他。他将脑袋埋在章程的肩窝，身体瑟瑟发抖，章程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轻轻落在他的脊背上，拍着小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他有种抱着流浪大型犬的错觉，不过此时他终于觉得，眼前的周一鸣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章程费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陆铭：“他们交谈的时候我录了音，里面有贩卖人口的价格与偷渡路线，还有一些涉案人员，希望能对你们有帮助。”
　　陆铭惊讶地接过，上下打量着章程，似乎今天第一次认清他。不过他什么都没问，将手机封进证物袋里，衷心道了声谢。
　　章程早在赵刚告诉自己周一鸣被卖作黑工时就觉得不妙，他如果贪财，直接把周一鸣接过来就是，何必亲自带他去码头，肯定另有打算。强龙都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码头这种地方想必都是他们的人，章程去不过是羊入虎口。想明白这些后，他借口转账拿出手机，其实偷偷和陆铭位置共享，这时他不得不庆幸当初为了能第一时间收到周一鸣的消息，对陆铭软磨硬泡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他顺便还开了录音，若是真有什么事，还能当做日后的证据。
　　章程自上赵刚的车后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绷紧的弓，此时放松下来，才觉得整个胸腔疼的厉害。周一鸣此刻改抱着他的手臂，章程便也趁机靠着对方，两人在警察的搀扶下，依偎着上了警车。
　　“我们现在去平镇的派出所，两位还需要帮忙录个口供……”陆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疲惫不堪的两人已经头靠着头睡着了，不禁笑着摇摇头。
　　与周一鸣一同被救出来的还有十几人，大部分都是不知情的外乡人，还有人救出的时候拼命挣扎，扬言不要阻碍自己赚钱。有了章程的录音，其余人的笔录不过是走个过场，章程回答时感觉自己像是梦游一般，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些什么。等一切结束已将近凌晨，若是在平镇有住所的便回家去，像章程这种则是替他们在招待所开了间房。章程整个人已累的不行，也管不了干不干净，进了房间便倒头睡去。
　　“章老师……”章程感觉到周一鸣走到自己的身边，似乎蹲下身与自己面对面，“你为什么要帮我？”
　　章程将仅剩的精神攒了攒，答道：“你和我一个朋友很像。”他想伸手摸一摸周一鸣的头发，但疲惫像是座巨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之后周一鸣似乎还问了什么，但章程实在坚持不住，几乎是昏睡了过去。
　　周一鸣定定地看着章程，眼睛处的伤口虽然已经经过简单的处理，但还是留着生理性的眼泪。他抬手想碰一碰章程的头发，但在看见自己脏兮兮的掌心时又收回。此时他终于明白在看见章程的第一眼时，自己为何会害怕，因为那一刻直觉告诉他，章程是可以依赖的人。
　　但是依赖是危险的。
　　然而此时他想放任自己置身于这种危险中，周一鸣最后拽住了章程的衣摆，趴在床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