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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怀有离墨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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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沈故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不过就是一个废人罢了。”
阡一当初也不知为何。
彦书已经被毁了容貌和双眼,被关在深宫里,不知外事,已经被毁了。
按理来说,他早已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也没有必要冒着险将他带回去了。
直到今夜,当阡一看见彦书时,他忽然明白了。
谪仙般的人,从来没有毁掉一说。
阡一自是不会说,只道:“君上的意思,我等执行即可。”
“如今北狄与我国正在交战,”沈故说,“我若是离开岂不是更是火上浇油?”
“彦大人倒是担心得多。”阡一笑着看向沈故,没有嘲弄,只是平静,平静无澜的道着:“煦国的土地本就是我北狄的疆域。”
沈故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北狄的野心太大了。
阡一知道沈故想的什么。
北狄嗜血好杀,是南蛮之人,诸多挑衅也只是野心勃勃以卵击石。可谁人又知北狄才是这片疆土真正的主人。
“世人只知北狄为黄帝后裔,是黄帝孙子所建的国度。”阡一倒着酒,流进杯中,述说着鲜为人知的秘密,“却忽略了‘败北整治迁来民众开发地域’的原意。”
败北。沈故的脑子里像是被炸药炸开了一样,混乱又空荡。
于煦国而言,北狄处在西南地域,而于北狄而言,煦国却是处在它的北方。
北方。
败北。
沈故还没能缓过神来,只听见阡一继续说着,“我北狄臣服百年之久,为的就是今时能收复山河。”
阡一把玩着酒杯,漂亮的脸上浮出邪魅的笑意,眼底的精锐折射在酒水中荡漾,言语间尽是势在必得,“此时我军已攻至剑门关,只要剑门关一破,收回疆土指日可待。”
沈故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而那些话连自己都不信:“若是剑门关不破呢?”
“破与不破,彦大人不是很清楚吗?”阡一笑着望了他一眼,杯中酒饮尽。
如今的煦国,大势已去,奄奄一息,所谓的精兵强将,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阡一负手而立,看向映着淡淡火光的天的那一方,清冷而孤傲的嗓音穿过时间,踏过河山,从亘古而来。
“吾国尧舜庇佑,得以立国。立国之初,根基不稳,又逢东方撮尔小国进攻,无奈之下败北而去。又名北狄自省,蛰伏百年之久,终将归来。”
世人皆知煦国意为晨曦,却又怎知晨曦染着国破家亡之恨,从黑夜而来。
风吹起时,沈故却感觉它携了雨来,沁透衣裳,打在身上,冰凉。
夜色笼了沈故的神色,只留下了喑哑低沉的声音,“北狄以前叫什么?”
阡一正欲开口,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他一笑,一把把要从自己面前闪过的“影子”给抓住,飞快地亲了一下。
陌弋拍掉阡一的手,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沈故,烛光月色浅淡,而那伤痕却格外刺眼。
陌弋皱了眉头,冷声说:“该把那女人凌迟了。”
“不许看他,”阡一扯了下陌弋的衣袖,有些不高乐意了“我还在呢。”
陌弋看了他一眼,表示很无语。
你盯着人家看,我都没找你算账呢,我看还不能看了。
“你说完没,”陌弋懒得理他,说,“说完走了。”
“说完了说完了。”阡一开心地用哄小孩子一样讨好这陌弋,温柔,宠溺。
他看向沈故,正色道:“北狄的事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彦大人走吧。”
沈故站着没动。
他是真的想离开,可现在双脚如同生了根,迈不出步子。
他要是走了,慕容怀怎么办?
见沈故迟迟不动,陌弋说:“彦大人,御书房的奏折快批完了,再不走,慕容怀就该过来了。”
话未落音,一支燃着火的羽箭朝凉亭里飞来,直直的射在酒壶上。
酒水洒了一地。
阡一,陌弋倏地警觉拔剑。
“影子不在这儿。”见阡一不解地看着自己,陌弋戒备道:“不是影子。”
“不是慕容怀。”沈故也觉不妙,慕容怀不可能会把带火的箭擦着他身边而过。
第一支带火的箭划破夜色后,数支同样的箭随之而来。
紧接着便是无数黑衣人从墙头跃下,提着剑向凉亭袭来。
“走!”陌弋挥着剑抵挡羽箭,护着阡一和沈故撤退。
御书房。
慕容怀刚放下奏折,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厮杀声。
他脸色一变,拔出剑,朝外走去。
侍卫护在他身边,说:“皇上,有刺客。”
听见这话,慕容怀下意识地朝书摘月的方向看去,只见着无数的带着火的羽箭从书摘月的上空坠落。
“去书摘月。”慕容怀说完,不顾众多刺客,也不管侍卫跟没跟上,直接朝外杀去。
佛来杀佛,魔来斩魔。
离墨,等着朕。
慕容怀到书摘月的时候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直接冲进了书摘月,却听到一声撕心裂肺地吼声。
“陌弋!”阡一丢掉沈故,搂住被箭射中的陌弋。
沈故凭着直觉,竟抓住了阡一的肩头,“跟我来。”
那些人应该是冲着他来的。
沈故走哪儿都喜欢记地形,眼睛尚好时,在书摘月待的那四年间,他可是把地形记熟了的。
结果这技术反倒让他这两年当瞎子当得跟没瞎一样。
沈故带着人躲进了暗室。
“陌弋陌弋。”阡一拍着陌弋的脸,话音里都是害怕,“你别吓我,陌弋陌弋。”
陌弋一口血吐在了阡一身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别拍了,再拍就真死了。”
阡一直说:“好好好,不拍了不拍了。”
“那些人是冲我来的,”沈故说,“你们走吧。”
密室里,血腥味弥漫。
沈故说:“我是挺想离开的,只是我离开了,他怎么办?”
沈故笑了笑,似是洒脱,“煦国若是真的气数已尽,那我也该走了。”
沈故摸索着打开了密室里了机关,开了一扇门,“这条道是他修的,通往彦府。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就摸索清楚了。”
阡一抱着陌弋,道了声:“多谢。”
室外的厮杀声似乎没有了,沈故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外面的真正情况,但慕容怀看得见,背对着沈故的刺客们听得见。
三方,不,或许只是两方对峙着。
不知过了多久,沈故踏出门,说:“皇上。”
皇上,你可知煦国将亡?
平衡被一无所知的沈故打破。
厮杀与刀剑再起。
隔着刺客与侍卫,刀光与血影,慕容怀眼睁睁地看着剑穿过沈故来不及反应的身体,“离墨!!”
你可知……我将要离开?
剑刃吞噬所有的阻挡,所有的鲜血染红眼眸,只为缓缓倒下的伊人。
“皇上!”
“皇上!”
一声又一声的皇上,一点又一点地摧毁理智。
杀了佛,斩过魔,慕容怀抱着满身是血的沈故,害怕和慌乱涌入四肢百骸,“离墨,离墨。”
他伸手去碰沈故的脸,颤颤的手上却全是沈故嘴角溢出来的血。
那么烫。
那么冰。
“传太医传太医!!”慕容怀红着眼冲身后的侍卫吼着。
“慕容怀。”一开口,就是血涌出来,沈故伸出手握住慕容怀放在自己脸上的手。
慕容怀从来没有这么怕过,怕得眼红,怕得心痛,怕得泪落,“离墨,没事的没事的。”
有没有事,沈故心里明白。他轻轻摇着头,笑了,“我从来不属于这里,八年了,我该走了。”
很久前,那个告诉他“瑞景四年”的少年战死沙场了,如今,没人再告诉他一声“瑞景十二年”了。
沈故声音很浅,气息也很浅,那么不舍,那么遗憾,“只是不能再看看你了。”
真的要离开了,沈故想,他却不能再看一看慕容怀,哪怕一眼也好啊。
再也没有机会了。
慕容怀一直在想,如果他没有把彦书调到翰林院,彦书会不会在地方上当着闲职?
如果他没有把彦书关在深宫,彦书会不会开心一些?
如果他没有性情暴戾,彦书会不会在朝廷之上就不会又那么多的仇敌?
如果他没有那么多的试探搁浅,彦书会不会就不会被毁了双眼?
世间没有如果,他也没有例外。
他有的,只有怀里无尽的冰冷。
侍卫搜查到彦书的屋里有一个密室,密室里有好多好多的血,侍卫们还跟着密道走到了彦府。
书摘月还有别人,可是慕容怀没有再追寻了。
因为彦书走出房的举动已经在让他不要追查了。
原来彦书早就知道了。
侍卫还在屋子找到了一个檀木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玉佩和一支精巧的玉簪。
原来彦书从来就没有把它们摔坏。
晨曦染了天空,那些光啊,踩着夏天的步伐,一束一束的落进被大火烧得看不出原样的书摘月,是那么好看。
听说怀帝病了。
听说怀帝疯了。
至于那夜书摘月的大火和刺客,至于彦书的死,宫廷道深,民间无从得知,到底如何,还得看那说书的人如何说,话本子上如何写了。
“客归来”里,仍是座无虚席,那说书的先生仍是一副“天下之事我尽知”的模样。
“世人只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奈何帝王最无情。”说书先生摸着胡须,娓娓道破着尘世,“却不知,红颜薄命非己愿,帝王情深亦难舍。”
瑞景十二年八月,煦国怀帝举国同悲,以皇后之礼,厚葬彦书于皇陵,立双碑。
瑞景十二年九月,煦国废后萧染絮被处以凌迟之刑,凤栖宫所有宫婢侍卫均赐毒酒一杯。同月,煦国瑞景前任丞相萧钧儒因意图谋反之罪即刻满门抄斩,与其相关的大小官员多达数百人,一律斩首示众。
瑞景十二年十月,除消失的两名美人香草,扶轩阁的其余十位以居心不轨之名皆赐钉刑而死,其所有宫人,全部流放北荒。
瑞景十二年十一月,怀帝崩,于皇陵与彦书合葬。同月,煦国西南藩国北狄攻破剑门关,势如破竹,一路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