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烟花撩人》映在月光里

22、春夜

　　江市大酒店的国际提琴制作大赛颁奖晚会现场，程东坐在台下，见家宝浑身像是长了虱子，在那里动来动去左立难安，一会挠挠头，一会又双眼放空发起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笑着说道：“梁家宝，淡定。”

　　家宝回过头，看到程东还是神色平静稳如泰山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去，可还是静不下心，有些泄气的说道：“太紧张了，你都不紧张的么？”

　　“紧张什么，反正马上就揭晓了。”程东将目光放在台上，颁奖嘉宾已经走上台，开始颁发这次大提琴制作的金奖。

　　他打趣了几句，翻开手上的卡片看了一眼，没有故作悬疑，一口气念出了这次比赛的头名。

　　“第三十八届国际提琴制作比赛大提琴组，金奖获得者是程东，下面我们欢迎他上台领奖。”

　　听到程东的名字，家宝就呜咽了一声，旁人看过来，他觉得丢脸，忙抬手捂住了嘴，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一下飚了出来。

　　程东也有些激动，很快他就觉得坦然了，五年的日日夜夜，那些他付出的心血与努力，他手上那一道道的伤口，他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奖。

　　在掌声中，程东站起来走上台，与颁奖嘉宾握手之后，从他手上接过了奖杯，对着话筒从容的说道：“谢谢大赛评委对我的肯定，谢谢大家。”

　　主持人在一旁笑着说道：“程东先生在行内算是新人，这一下问鼎了行业的最高奖项，你有没有什么想对现场的来宾们说的？”

　　程东想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拿到这个奖后我应该算是老人了吧？从新人到老人这个过程，有幸得到你们的支持与见证，我很开心，真的，谢谢大家。”

　　现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掌声又响了起来。

　　主持人也跟着鼓掌，她又笑着说道：“这把春夜替你拿到了奖，不知道今晚我们有没有荣幸听你在现场演奏它？”

　　程东一直平静的脸浮上了赧然的神色，“我读书少，也没有学习过音乐，会拉的曲子就三首，还是死记硬背学会的，现场很多都是名家，所以我想就不献丑了吧？”

　　“来一首，来一首。”

　　下面有人起哄，其中家宝的声音最大，程东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到主持人已经让人拿出了了大提琴，只得笑笑，走过去坐在凳子上，拿起琴后微微闭眼，左右手动，大提琴低沉悠扬的声音流淌出来。

　　程东拉的曲子不是古典名曲，而是一首流行音乐，Chris Garneau的《Black&Blue》,前面的琴声缓慢，沉沉的似在呜咽，后面曲调渐渐升高，只微微急促，没有激扬，从头到尾都平缓，可是平静之下却像有暗流在涌动，人的心也被揪住了似的，发酸想哭。

　　灯光从程东的头顶投下来，他头发极短，身形消瘦，浓眉乌眼，微微低头神情专注又投入，西装敞开，里面的白衬衣没有系领带，看起来有几分随意的慵懒，整个人像是座精致的雕塑。

　　一曲终了，程东站起来鞠了个躬，现场的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程东这次演奏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然后他小火了一阵。

　　评论大多数是夸赞他的颜，也有评价他此次演奏的，评论比较中肯，说他演奏水准中下水平，可是感情很到位，有了他的大提琴加持，综合起来可以评个中上。

　　程东的这把春夜，得到了行内人的热捧，专业媒体找上门来要采访他，鉴于视频发上去后看到的那些评价，他只答应了文字采访，不愿意再出镜。

　　家宝不理解，不停的劝他，“哥，你有颜有技术，为什么不出镜接受采访？这样才能火啊，说不定你因此走入演艺圈，然后大红大紫，不用再每天辛苦的刨木头了。”

　　“一边去，什么叫刨木头，你不喜欢木工活就算了，要是舅舅听到了又会骂你。”程东笑着推开他凑到面前的大头，打开电脑，看着记者发来的问题，认真的答了起来。

　　“为什么会走上这个行业？”

　　“乡下人都会做一些木工活，我爷爷在世的时候也会，教了我一些皮毛的东西。外公是老木匠，将手艺传给了舅舅，他去琴厂打过工，厂子效益不好倒闭后，后来回到乡下继续做木匠，我没有别的特长，跟着舅舅去做学徒，渐渐的就喜欢上了，开始走上了这条路。”

　　“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不懂音乐，我连谱都不会识，只得在网上找资料拼命学习。当然最大的困难还是没有钱，前期买工具的钱都没有，家里人支持了一部分，又从银行贷款了一部分，才勉强凑齐了买材料与工具的钱，渐渐的参加了一些乐器展览，拿到了订单后才慢慢有所好转。”

　　“为什么选择学会那三首曲子，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没有，精力有限，觉得这些曲子好听，就只会了这三首。”

　　“为什么将工作室设在乡下？要是在城里不是更方便些吗？”

　　“制琴最好的木材是云杉，我的家乡恰好产云杉，我在后山种了很多云杉苗，平时也方便去照看。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为了省钱，乡下虽然交通物流不便，但是地大，我新建了几间房子，放木材，做工作室，包括自己住的地方，一共才花了几万块钱，在城里这点钱，是远远不够的。”

　　“在这条路上你最感谢的人是谁？”

　　“家人。”程东敲完这两个字，沉默了很久，然后关上了电脑。

　　程东回到了家乡，家宝留在江市，他退学后又重新去学了计算机培训课程，如今他自封为程东的营销总监，打理着天音品牌的官方旗舰店。

　　自从获奖后，天音品牌的提琴销量越来越大，只是品牌坚持做手工琴，所以订单交付期都排到了一年之后，程东让家宝停止了接单，等手上订单完成一部分再说，不然着急忙慌的出货，会影响琴的质量。

　　这天家宝接到了一个咨询，客人一上来就直接要求要买那把春夜。

　　“亲，对不起哦，这把琴不卖。”家宝不知道接到了多少个要□□夜的咨询，所以他公式化的回答着顾客的要求。

　　“不管多少钱，你开个价吧。”客人还是不放弃，又发了消息来。

　　“多少钱都不卖，这是镇店之宝呢。”家宝对着电脑翻了个白眼，一边鄙视对方的财大气粗，一边心痛损失的金钱，程东坚持不卖，他有什么办法。

　　“你去问问他吧。”

　　“问谁？”家宝有些好奇的问道。

　　“程东。”对方很快回了过来。

　　“你认识程东？”

　　“算是认识吧。”

　　“您贵姓”家宝更好奇了，看到对话框里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半天没有消息，一会又显示正在输入，在他都要没耐心的时候，那边终于将消息发了过来。

　　“霍。”

　　家宝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字，直到看得几乎都快不认识那个字了，才激动的回道：“霍元安？霍大哥？”

　　当年霍元安找到他们母子，给了他们钱让他们去帮忙照顾程东，他们一开始是为了钱，可是后来相处下来，也许是血缘天性，他们真的成为了一家人。

　　后来家宝懂事了，见识增多之后才明白，霍元安想是给失去爷爷的程东重新带来家庭的温暖，他也无法忘记，那个葬礼的夜晚，霍元安的挣扎不安，还有程东回来似哭非哭的表情。

　　家宝也明白了霍元安与程东之间的感情，无法坦白于世，像是地底的暗流涌动，哪怕你惊涛拍岸却仍然得哑然沉默。

　　“我是霍元安，你问问琴卖不卖。”

　　那边发过来这句，家宝再发消息过去，那边就没有再回了。

　　家宝很快给程东打了电话，他接起来后静了一会，说道：“知道了。”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家宝看着断掉的电话莫名其妙，知道什么啊，到底卖不卖？他开始微信轰炸程东，不管他发语音还是文字，发过去的消息却石沉海底，对方连个表情都欠奉。

　　家宝看着手机气得感叹，他们两个，还真是一模一样的德性，怎么都不理人的？

　　程东坐在院子里的大台案前，手上拿着雕刻刀小心的雕刻着面板，村子里修路，要将村头的那颗杏树砍掉，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挖出来移栽到了院子的角落里，杏树活了过来，今年的花开得格外灿烂。

　　微风吹过，花瓣纷纷飘落，有一瓣卷到了台上，他伸手黏起来，看着指尖淡粉色的花瓣，想到了记者那些他没有回答的问题。

　　“为什么将琴命名为春夜？”

　　为什么呢？

　　是因为那个春天的夜晚，杏花飞卷，他目送着深爱的人远离，他的心像是如针扎般，疼得颤抖。

　　他不懂音乐，可是他做的每把琴，他觉得满意的唯一标准，就是发出的声音，要让自己的心尖，像那个春夜般颤抖。

　　新篇章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