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坚壁清野 ...
-
圣凤朝九十一年，深秋。护国大将军上官翎在边境离城颁布军令曰：“坚壁清野”。麾下众将不解其意，问之，军中司马张恪笑言道，“你们这些丘八，整日价就知道吆五喝六，有那闲暇多读些史书兵法，何苦今日抓瞎。”众将纷纷叫苦道，“自从大将军来此，日日操演，回营归宿，沾枕即眠，一个个睡得跟死猪一般，疲苦不堪非止一处，那得闲空儿。”张恪乃屏退左右，低语道，“大将军帐中那个哑女，都知道吧？大将军也曾抱怨过时日无多，军备仓促，哪有时间读书写字？那哑女听了在纸上写道——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嘛。”
众将哗然，这个问，“海绵是何物？只听过水在缸里，在碗里，在瓢里，啥时候在这个什么劳什子海绵里。”那个不屑斥道，“那小哑巴知道甚？就会胡说八道，你脑袋让门夹坏了，信她这鬼话。”众将遂嘻哈笑闹，左右大将军不在此处，言语越发放荡不堪起来。
“唉，说起那小哑巴，长得可真水灵儿，像个未出闺阁的小男儿一样，你们是没看到，我曾悄悄跟在她身后偷瞧过，那身段柔弱地跟杨柳枝似，那小细腰老娘一把手就能掐起来，圆圆的小屁股走一步晃一下，老娘跟着晃了一路，他爹地！晃的老娘的魂儿差点丢了。”
“你们说那小哑巴整日价在帐中和大将军形影不离地，大将军是不是好哪口。徐老三，那个叫什么来着？上次和你去倌楼，坐你怀里那小红倌儿说的。”
“哦，磨...磨镜子。”
“对对对，我跟你们说，这个磨镜子可有讲究，这个穿着衣裳那是磨不了地，老娘......”
“去你爹地，别说了，心里都被你说出火来了，再说就地办了你！”
“徐老三说的是，不说这些个了，若要传到大将军耳中咱姐妹都好不了。素了这许多时日，嘴中都要淡出鸟来了，咱姐妹还不趁着这什么清野时喝个痛快！”
“就是！”
“言之有理！”
“此屁很香.....”
“行了行了，没喝二两猫尿，你们这些丘八就胡吣起来，小心军法无情，还想不想知道这坚壁清野究竟何意？”
“大家噤声，听张司马讲，这才是正经营生，哪个若听不清楚近前来，别说没听到噢，板子挨到身上可没地儿叫屈去！”
“哦，大家伙都挺好了，所谓坚壁清野，坚壁呢就是加固防御工事，像什么撞车、叉竿、飞钩、夜叉擂、地听、擂石、擂木都给我尽快运到城墙上。清野呢就是要做到咱这离城百里之内毫无人烟，一家一户都不行！房子推到人撵跑！撵到哪里我不管，只要发现一个刁民，就是你们这些死丘八的首尾。”
“阿，那就是抄家嘛，嘿嘿，抄家好！”
“那我管不着，本司马只是照颁军令，至于如何执行，那是你们这些臭丘八的事儿。”
残阳晚照。白日里和小十三在离城内外看到的情景历历在目，城内城外俱是哀鸿遍野，百姓们仓皇无助的哭喊哀告仿佛还响在耳边，家破人亡者有之，卖儿鬻女者有之，横尸街头者有之，一日之间沦落成街头乞丐者更比比皆是。我是不是做错了，难道我不说，上官翎就不会这么做吗？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清越的声音响在身后，我回头看上官翎皱着眉头，淡淡道，“清儿，你要知道，这是国战。推倒几间房屋，死几个人无关紧要，只要圣凤朝还在，只要王上圣体躬安，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怒视着她，愤愤写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她看了看，笑笑。道“小傻子。”伸手过来摸我的头，我挪开，再不搭理她。
翌日清晨，我挣扎着早早爬起来，梳洗完急急跑去找小十三。
双腿内侧被马鞍磨得红肿一片，幸好那马还算温顺，小十三扶着我，我抖着腿勉强迈上去，趴在上面。小十三见状，噗哧笑出声来，我白了她一眼，她捂住嘴身子抖颤着，我心恨道，咋不憋死你呢。
本是人烟辐辏的闹市街区，打眼看过去却是凄寒冷寂，寥落无人。偶尔有行人路过，都是行色匆匆，低着头不敢抬起。整个离城就像座空城一般。
我努力挺直身子，打马前行直奔城外，小十三在后面慌急叫道，“清妹子，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面无人色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荒村早已是一片废墟。村头的房屋倾颓塌落，一片狼藉。一个女人的尸身横在墙头，头颅被砍去半个，脑浆和碎骨喷溅地四处都是。
喉头不停歇蠕动着，弯下腰直到吐无可吐，仍然干呕着，脑际昏眩似浆糊一般，泪眼迷蒙间一张脸缓慢浮现.....
我猛然惊醒，奔过去翻转她的身子，不是...不是婆婆。我回身恍惚着寻觅，不妨右脚被绊了一下，跌坐在地上。那是，那是......
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可就算下意识闭上眼睛也要强迫着自己睁开，吴二哥睁大着双眼一动不动恶狠狠盯着我。身上不着一丝一缕，下面...下面血肉模糊。不行，我要站起来，我一定要站起来。
一只手突兀穿插在腋下，我茫然看去，双唇不自觉地抖颤。
“清儿妹子，大将军到了。”
我疯了般的冲出去，废墟外空场地上十数位军中将领都低垂着头，我看准一个衣衫褴褛，连甲胄都来不及披上的高壮女子，扑上去狠命撕咬......
死一般地静寂，那高壮女子不吭一声，不挣脱，不反抗，鲜血从我的嘴角淅沥而下，一滴、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
背后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向前扑进一人怀里，暖意融融。我没有抬头，只用手颤颤地指向那高壮女子，视线随着上官翎缓慢抬起的右手移动，纤长的中指与拇指交接，只需轻轻一扣！
“大将军，战前斩将大不吉也！”
“大将军，请允徐校尉戴罪立功，若守城杀身成仁最好，若侥幸留得残身，再斩不迟！”
“大将军...”
“大将军...”
尘烟弥漫，我呆滞地看着跪了一地的女将，泪水氤氲着黄土，湿意渐上眼底。我一把拉低上官翎的手，仰头看她目眦欲裂的狰狞，我缓缓摇摇头。
“谢大将军！”
上官翎深吸一口气，冷峻道，“徐志娇，你自去领五十军棍，如果明日军演操场见不到你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死死地盯着那高壮身影蹒跚离去，徐志娇，我记住你了。
秋风瑟瑟，沉闷地皮肉击打声清晰可闻，稍解恨意。
我抹抹泪眼，趴在地上奋笔疾书，力透纸背。一份是《安民告示》一份是《战时离城暂住条例》末了在后恨恨写道，上官翎，你看着办，你要是不依我，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写完扔进她怀里，她看了看，笑一笑，递给张恪，张恪先是讶异地看了我一眼，低头看完皱眉道，“粮米或可凑合，可是帐篷，你看大将军，一时之间叫卑下如何寻得这么多呀？”我听了，只是狠狠盯着上官翎，上官翎冷道，“那我不管，就是去现做也要凑够，王上密使说了，都是王上的臣民，不忍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夫离女散，那个，那个不利于安定团结，要，哦，要和谐社会。”
我差点破涕而笑，强忍住，心道，我没事瞎写的什么时候被她偷看了去，什么密使我才不稀罕，真有她的，官大一级压死人那。
野丘荒坟，一抔黄土。吴二哥和他妻主死同一个椁，是不是他的心愿呢？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管道羿虽是感动了赵孟頫，我却觉得大可不必，你要娶小老婆自去娶好了，此后同床异梦留住他的人，可一颗心却早已丢了。哼，什么才高八斗，还不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不纠缠不强求我自过我自己的日子，没你不行吗 ？真是笑话！
吴二哥说的话言犹在耳，贫贱妻夫百事哀，可是有了万贯家财又怎样？还不是落了个死于非命。生命真短暂，也许只在眨眼之间。我和翠云能有这个好命吗？我要和她在一起，无论生与死。可是，她在哪里呢？
泪水滂沱而出，上官翎默默递过一方锦帕，我胡乱擦拭后扔在一旁。
她蹲下身轻声说道，“还不回去吗？”我低了头不答。
听她长出一口气，幽幽道，“我陪你。”
月光清冷挥洒，我瑟缩着身子偎进上官翎怀里，她将身上的锦袍拢紧，身暖心更暖。她要是翠云该有多好，或者她们两个融为一体。痴心妄想吧。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泪眼早已干涸，我吸了吸鼻子，微微眯着眼，酸涩难耐。
飞蹄声声，四野荒芜，人烟罕见。离城城墙霍然跃入眼底，我乜斜着眼终于昏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坚壁清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