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辉之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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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都在下雨。
下很大的雨。
＊
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或者是梦的破碎。
我看着这场似乎永远不会停止的雨。
雨幕里的椿飞也似地砸落，溅了一地触目的鲜红。
它们仿佛在嘲笑着什么一般壮烈地死去了。
而我只能停留在原地。
「这样的噩梦，何时会结束呢？」
雨自然不会回答我的疑惑。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它们穿过我飘着的身体，接着“啪嗒啪嗒”地掉在池塘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小径上遇到了撑着伞去看望祖母的小少爷。
小少爷说，我变成了「地缚灵」。
一种人死去之后，带着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强大执念而留存下来的亡灵。
若要其消失，只能满足「地缚灵」的愿望或者花费极大的代价封印。
“青子选择死，也是想要解脱吧？只是如今的情况变得麻烦起来了。”
我点头。
“那么你的执念是什么？青子。”
在说出这话时，小少爷的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像是被雨淋过的西洋录音带里所发出的模糊人声。
我摇了摇头，很老实地回答了不知道。
“去见见生前认识的人吧，青子，那样或许你能够察觉到它。记得别浪费太多时间，否则只会被执念控制，然后堕落。”
“那样，我会变成什么呢？”
“我觉得青子一定不想知道的。”
小少爷撑着伞消失在雨幕里。
直到他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后，我才反应过来。
既然会堕落的话，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抓起来，反而要打发我离开呢？
我感到有些奇怪。
明明，小少爷曾经眼睛都不眨地杀死了喜欢笑的妖怪阿二。
总之，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去找了生前认识的人们。
*
我死了之后，老宅里依旧是平平无奇的日常。
但不知怎的，老宅的人并没有立即安排新的佣人来照顾小少爷。
所有人似乎都继续循着某种规定好的轨迹而生活，没有因为他人的死受到任何影响。
偶然有过路的女佣谈论我，也都说我是被发狂的小少爷亲手掐死的，只不过管家把消息压下去了而已。
她们信誓旦旦，甚至赌咒发誓，说是曾经在最近的夜里，亲眼看到有面容凄惨的亡灵在长廊上徘徊。
说不上来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总之对这些往日的同僚，我感到深深的可悲以及可怖。
我害怕看到她们说话谈天的神情，她们刻意抹画的妖精般面庞，甚至是她们的一小截手指一一泛着幽暗的莹白色，总是在轻佻地指指点点着，流出不自觉的恶意。
这手指的威力让我退避三舍。
我的执念绝不可能是关于她们的，我想，毕竟我是个连接近她们都不敢的胆小鬼。
我去看了富吉大叔，他是除了小少爷之外，生前唯一给予我善意的人。
不过现在他染上了酒瘾，每天都要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才罢休。
我常常听到他边惋惜地念着我的名字，边往碗里倒入色淡的清酒，一饮而尽。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忍不住想要感谢他，感谢他对我的哀悼，以及刚开始给我的忠告。
是个好人呢，富吉大叔。
但这份因他而起的感激，不久也因为他而失去了。
以我没能想到的，惨烈的方式。
＊
挥霍无度地买酒已成了富吉大叔的日常。
到后来实在拿不出钱去买酒的时候，连油灯里残存的白膏状灯油都被他用乌色的长指甲抠出来，掺了冷水后拿去用低价卖给收破烂的老婆婆。
那婆婆在察觉后露出鄙夷的神色，骂骂咧咧地说他这么老的老头倒比她还懂得混球的手段。
不过好说歹说，她也用更低的价钱买走了富吉大叔的灯油。
在那片幽暗里，身为地缚灵的我清晰地看到，那婆婆支付给富吉大叔的是作假的钱钞。
富吉大叔没了灯油点灯，看东西久了，眼神也变得不好。
他最终没有发现，千恩万谢地走了。
后来，富吉大叔自己也可能猜出那钱是假的了。
他时常去抚摸那钱钞的褶皱，用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抚摸，试图将它抹去。
但那是徒劳的，我和他都清楚。
在一个有月光的晚上，富吉大叔用那张钱钞最后买了碗酒。
借着醉意，他歪歪扭扭地走在长廊上，然后停在一个紧关着门的房间前。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我知道那个房间是我生前居住的。
是要祭拜吗？我猜测着。
房门的锁被他打开，以极其娴熟的手法。
“吱呀”一声，他打开门，走进了我的房间。
月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惨白惨白。
有野猫在叫，拖着长长的凄厉声音。
我愣在原地。
没有跑来跑去的老鼠，只有富吉大叔在柜子里，墙缝里四处搜刮着什么的身影。
“那孩子应当是有剩下些什么的，应当是有的……”
他如此喃喃自语着。
“旁人都说，管家看上她的姿色，悄悄给了她一个厚厚的花封（注1），她在那之后就死了，应该还没来得及用。那么想必是有留给我的，我好歹也教了她点窍门，算是半个恩人……”
我听着那可笑的，算计的，愚蠢的，自我安慰般的言语，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富吉大叔仍然在翻寻着那并不存在的遗物。
他找到后面，越发暴躁，骂起了我从未从他嘴里听到的，也觉得不可能听到的话。
“那引诱别人的暗娼，怎么却一分皮囊钱都没捞到，一点油水都不肯施舍与我，下流的胚子，早该叫那些人卖到花街去！”
污言秽语不曾停止。
我强忍住恶心，捂住了耳朵，跑出那个房间。
*
那天之后过了许多天，我一直在老宅的各处徘徊。
“青子，好久不见。”
穿着西洋衬衫和背带裤的小少爷背对着我，正在看书。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察觉我的到来的。
正如从前我对于他的智慧并不了解一般。
我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我以为他忘了我的存在时，他突然开口了。
“青子，别再去天真地认为谁是好人了，那很愚蠢。”
“……”
“桌子上有咖啡和草莓大福，是管家送来的。”
“好，好的。”
我呆呆地飘到桌子边上，刚要吃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
“地缚灵不是不能吃东西吗？”
“那是你臆想的，青子。如果不想吃这些食物的话可以去走廊上找个女佣来填饱肚子。”
好，好的……诶？
原来地缚灵连人也是可以吃的吗？
捧着杯子喝咖啡的时候，我再次不着边际地想道。
总之，这次久违的会面让我恢复了一些精神。
虽然您说不能天真地认为谁是好人。
但我还是觉得，能在死后感受到这份关怀的温度真是再幸运不过的事了。
*
富吉大叔不久就死了。
佣人们说，他是在醉后，跌落在池塘里被溺死的。
于是他们的嘴里又开始流传新的谣言了。
*
有客人要来一一这是小少爷从祖母那里得到的消息。
“那是一位怎样的客人呢？”我问道。
“在年轻时候就与祖母有私交，后来断了联系，现在为了帮助祖母而上门的客人。”
我心下疑惑这个客人会采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一切。
而那个客人在这个问题得到回答之前到来了。
*
那天是标志着雨季终于结束，天空放晴的日子。
我记得很清楚。
而前来解决问题的弥生小姐，就是在那一天，作为客人而闯入了这个封闭的老宅。
我先前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能将小少爷从那个世界拉回来的人吧。
但那个人，如果有的话，一定是弥生小姐。
毕竟总是喜欢笑着的，充满孩子气的弥生小姐，总能以不可思议的方法创造着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辉之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