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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吻(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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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收拾摊子,已经入夜。揣上从老刘头那借来的朱砂黄符陈然出发了。
黔云城地处边境,与其说是个城倒不如说像个镇。它最大的作用便是让往来的商贾可以休憩整理之用。城里最多的便是客栈和茶馆,偶尔还有一些食摊。城不大,从东面走到西头顶多半个时辰,那还是一步三回头的那种。好处就是这种地方能给京都大官租的大宅子可不多见,连打听都不需要。陈然不过连着看了三家便精准的找到了沈威将军的住所。
当然,也不难。就他们家闹邪祟,门口一堆乱七八糟的黄符,几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花里胡哨的贴在大门上,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来这家有鬼。
陈然踏上石阶,正欲敲门,手停在半路就缩了回来。不因别的,只因这门缝里竟还能隐隐地透着一股黑气——邪祟或鬼怪大多阳气不足,阴魂天生便爱寻这样的地方聚集,故此有不论是妖魔还是鬼怪,有他们的地方必然邪灵横生阴魂笼罩。
笼罩归笼罩,聚集归聚集,哪有这样多得快从门缝里溢出的?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一道驱邪符悄咪咪的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内襟:钱这东西,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自保要紧,自保要紧。
陈然敲了敲门,贪财小厮走了出来,把他从偏厅领进了后院。一路行来,陈然发现虽说这宅子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修得很是精美。但也不至于连整块地皮的花花草草都透着一股黑气吧?
“这是什么?”
小厮听问才发现不脚边跟着的小家伙不知何时溜到了院中一块石碑面前上下打量。
“不知道,这宅子是胡管家替老爷租的,原先的东西丝毫没动。”小厮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跟了过来。
“将军一直住在府里吗?”
“平时将军都住军营,这里只有公子和胡管家还有一些下人住。”
陈然抬头看了看碑后,正好能看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屋顶:“这院子后是什么地方?”
小厮头也没抬:“那就是老爷的正屋寝卧。我说你这小叫花子问题是不是太多了?让你过来驱鬼的不是让你来提问的。你走不走?不走把钱退了,出去!”
陈然翻了个白眼,小厮嫌弃地啧了一声,两个贪财之人只要眼神一对便心知肚明。
一路无话,二人来到了一间平屋。
“公子,人到了。”小厮恭敬地对着雕花门作了个揖。
“进来吧。”门内道。
小厮收了傲慢的表情,谦卑无比地替陈然打开门,还作了个请的手势。陈然装腔作势地整了整衣衫,迈开他的破布靴踏入房内。
门随即合上。
“沈公子,您没开玩笑吧?这么个小屁孩?”
“道长,有何顾虑?”
“当然有了。我可是胡管家请来的高人,如果我和这个小子一起进去,事情解决了算他的还是算我的?”
“无妨,钱和功劳皆算你的。”沈城道。
“不行不行不行,我坚决不跟他一起进去,这个小叫花子想骗银子而已。”
这位说话的“道长”身着五彩道服,足踏玄色马靴,腰间插着姑娘用的梳妆铜镜,还有一柄短了半截的桃木剑。
不说玄门,但凡去过城隍土地庙,曾接触过民间修士,并且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行头假到连当个骗子都不够格。沈城虽然看起来只有七岁的样子,但这几番交谈后,让人感觉性格沉着冷静,谦逊礼让,有大将之风,的确符合护国大将军之子的身份。就他还能看不出来?
那假道士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陈然有些尴尬,因为他也不想跟这么一个东西进去。不说别的,首先肯定会添麻烦不说,然后万一他被侵了体,自己恐怕还得救他。口袋里的银钱可是替沈将军驱鬼的,而不是这个家伙。亏本买卖绝对不做!
“得,既然今日这位道友要独自行法,我改日再来便是。”说罢,就要开门,却被一只手按住了门板。
“能否听在下把话讲完?”
手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侧,声言近耳,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吹着耳垂,刺得陈然有些酥痒。愣神间似乎已经默认,回头看向好看的小娃娃。
“多谢。前几日,胡管家请来的修士死的死,伤的伤。已损数十条人命。我父武艺高强,内功深厚,若真是妖邪利用其功法二位即便道法高深,恐也难以全身而退。沈城得父亲亲授,传承十有八九,或许能为二位护法,即便不成也可令二位平安离开。”
沈城说罢,便放开了手,后退一步。
陈然莫名失落转瞬即逝,抬头看向那个假道士,见其双腿微颤似乎才刚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此胆小在玄修中亦是三魂不稳之兆,他若进去,哦不,别说进去,可能走到正房的门口就已经被侵体了,看来得给他添把柴。
“沈公子想得倒也周到。可按在下经验之谈,涉险这种事,人越少越好。毕竟非玄修之人无法识得邪祟实体,难以躲避,人一多,吓到邪祟胡乱瞎窜最后上了谁的身可说不准,若只是我与这位道友那也还好,本身便是吃这碗饭的,邪祟入体也有本命符咒相护,伤不了性命。可若是侵了毫无玄修的沈公子你,恐怕轻则伤及阳寿,重则当场暴毙。所以还是我们俩独自进去得好。”陈然抱肘靠在了门边,斜眼挑了眼那个假道士,“这位道友你说是也不是?”
“不……不不不,呃是是是。不对不对不对。那个我……我突然想到今天还有点事,这位小爷要不您今天先进去?我……我明儿个再来?不好意思啊……沈公子,钱我还可还没收呢,都在胡管家那,我……我先走了。”
说罢,连滚带爬地窜出了屋。
看着那抹五彩身影,陈然得意地挥手笑:“欸,行,道友慢走明儿个别忘了再来啊。”直到消失在走廊尽头,手才慢慢放下。
“你故意的。”沈城的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在生气。
陈然凑近看了眼这白皙粉嫩的小脸,撅着嘴假装委屈,叉腰道:“故意呢是故意的。毕竟同行竞争嘛,可我也没想到他这么不经吓。我说沈公子,你从哪找来的这么个……啧,怎么说呢,连行头都没买对我真是头一次见。”
“那是胡管家的远房侄子,他已经请了七八个远方亲戚假扮道士了。”
“啊?那按你刚才说的死了那么多人,那不是他家里的亲戚也都快死光了吗?”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胡管家可真狠啊。
“嗯。所以他要价一次比一次高。按其所言此事过于凶险,财可通神,不高价难救父。”沈沉吟道。
“合着亲戚死了,他还把之前的账越垒越高,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他这一单要了你多少银子?”
“还好,三千两。”
“什么?三千两银子?”陈然现在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开始想像自己抱着银子买宅买地纳小妾的美满生活。
“黄金。”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原来不止落魂能让陈然晕厥,金钱也可以。
沈城伸手拦了拦他晃悠的身形,低声道:“走吧。”
“去哪?”
“回家去罢。”沈城轻叹,“无需介怀,给你的不多,只是看你在城隍摆摊多日毫无进账,成天吃山果。那小厮本就是胡管家的眼线,若是看到我给人银两大多都会欧打一顿再讨要回来。所以借故让你来府里一趟。另外,一方面让胡管家觉得我识人不清,幼稚可笑竟然相信五岁稚童能够驱邪降妖,一方面也希望你收了银钱,替我去城里找找人。”
“找什么人?”既然不用驱邪,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玄门清微首座,洛云舒。”
洛——云舒……
洛白。一个直击心门的名字落在耳畔,陈然眼前似乎就看到了那个身着玄门道衣的女子,头束青丝,手握鸣雪剑,一套干脆利落的洛白剑法施得精妙绝伦。
“师妹……”
“你说什么?”沈城没有听清。
“哦……哦,我是说玄门高人不是可能迷路的。”陈然心不在焉地解释道。
沈城深叹:“了三天前拜帖在入城时已经送上了府,胡管家派人去迎,至今杳无音信。”
“呃——可能是想先休整几天再来,毕竟不周山到黔云城路途遥远,人困体乏的……”陈然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胡说八道了一通。银子沉甸甸地躺在口袋里,让陈然这心也有点忐忑。钱是不可能退的,而找人也是万万不能的:
诛邪令乃玄门最高通缉法旨,一旦公示天下,将永世不退。
自己当年十分荣幸地以灭杀其他六门首座为罪,成了这诛邪令上目前唯一的主角。按规定谁若是修他的功法,学他的符咒,布他的阵术那就算其传承,与其同罪归入天狱永世不出。连法术都不能修,更不要说窝藏了。虽说落魂重生,陈然已经改头换面另是一副尊容,但这手里黄符,足下阵术可都深深地烙着无字真君陈然的名讳。
稍出差池,连累他人。
使不得使不得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良心不要脸又不是第一次了,关于良心的谴责这件事的大前提,得有个良心。没有的,没有的,走了走了。
自我催眠法总是有用的,陈然随着沈城准备离开。可就在此时正屋院内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轰——”
随后是七零八落碎片的落地声。
“不好——父亲……。”沈城二话没说便向巨响之处跑去。
“诶!我说……沈小公子,你等等,那什么……肯定是你是父亲出事了。要不您先领我出去?”陈然绝望的看着沈城的背影,在黄金和洛白之间犹豫不决。
犹豫不决其实也就是眼皮一碰,陈然便遵循本心,向着金钱的腐臭味一去不回头。
毕竟那不止三千两黄金,还有一个精雕细琢,白玉一般小娃娃的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