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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白蒹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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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清河出凤凰,辗转君王侧。”街道旁边,几名垂髫小儿正唱着好听的童谣。
白蒹葭睁开眼,窗外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耳边是街边小儿清脆动听的嗓音。
“醒了便起来把醒酒汤喝了。”和窗外的清脆嗓音不同,这个声音空灵好听,似乎就在身边。
白蒹葭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立刻清醒了,一个鲤鱼打挺便坐了起来。
“拓跋皇!”白蒹葭一直以为,昨日是喝醉了,毕竟,她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男子。
此刻倚靠在床栏上似笑非笑的男子正是慕容冲。他一身素色束身衣,一手抱胸一手摩挲着眼角的朱砂痣。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碗乌黑的汤水,正散发着奇怪的味道。
白蒹葭看着那碗颜色气味都不是太美好的醒酒汤,做了片刻思想斗争,随后眼角偷瞄慕容冲,发现他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便一咬牙一闭眼,拿起那碗汤水一饮而尽。所幸,它只是颜色气味不美好,味道不算太糟糕。
慕容冲在一旁看得好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鲜活的人了。
白蒹葭正待将空碗放回去,忽然眼前便多了一只手将碗接了过去。那只手就像是用白玉雕刻而出,美丽得不像话。
“没想到拓跋家也有你这样的美人。我还以为只有慕容家才出美人呢。”白蒹葭双手撑着床沿,抬头看慕容冲将手中的空碗放下,随后缓步走向了不远处的窗口。此刻,白蒹葭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素衣乌发,窗外阳光洒下来,为他度上了一层金边,有些温暖。
“你认识慕容姐弟?”阳光中,慕容冲的声音听来有些不真实。
“不过是祸国殃民的妖孽罢了,认识他们做什么。”白蒹葭语含不屑。
此刻慕容冲正走到窗前,伸手关窗的手微微瑟缩。
很多年以后,白蒹葭都想不起来那时房中的情景,只记得阳光下的慕容冲异常美好。有时候她便想,如果那一日,她没有提起慕容姐弟,她的拓跋皇大约不会选择如此决然的一条路。她和他的缘分,终究因为“祸国殃民”这几个字,还没开始便倏然结束。
只是那时的她,依旧懵然不知。
“我叫白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父亲希望我此生能够寻得一人,白首相依。”
窗下的小儿依旧唱着歌谣,夹杂着纯粹的笑声。那一刻,慕容冲握着窗柩的手竟使不上劲。似乎是花了极大的力气,他才将那刺眼的阳光、和着那一句“辗转君王侧”关在了窗外。
“你是汉人吗?”
伴君两年,慕容冲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此刻他转过身,靠着窗台的样子看不出任何不妥,一如白蒹葭刚睡醒时他靠在窗栏上的样子,一手抱胸一手摩挲着眼角的朱砂痣,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极了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
“怎么?你看不起汉人吗?当今丞相大人可还是汉人呢!”白蒹葭依旧一身男装,身上的酒味并没有散去。她拿了支筷子随手将头发盘了起来。白蒹葭确实容貌普通,未经梳妆时更是如此。可是那双眼睛却格外纯粹明亮,以至于她此刻站在慕容冲面前也并未失色。
“未曾,我不过随口一说。在这乱世,是汉人还是氐族,又有何区别。”
“如今太平盛世,天王陛下雄才大略,丞相大人忠心不二。统一北部指日可待,如何便是乱世了?”
慕容冲心中一哂,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些的好。”
“多谢。”白蒹葭笑意吟吟道。
慕容冲离开白蒹葭的房间,走在阴暗的走廊里略显阴郁。
白蒹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依旧是那个素衣乌发的拓跋皇,可是渐渐远去的背影阴冷而决绝。理智告诉她,必须离这个男人远一点,可是慕容冲那眼角含笑的样子却挥之不去。
不意外地,慕容冲在走廊拐角处看到了倚墙而立的乌陟。青衣丑汉双手抱剑,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与他极为熟悉的慕容冲却知道他是在笑。
“我已经很久没见你如此开心了。”乌陟粗哑的嗓音似乎也带着笑意,“见你如此,我都不想提醒你我们在泰宁城逗留的原因了。”
“你放心,我分得清轻重。”慕容冲脚步不停,径直走进了乌陟背后的房间。随手将从白蒹葭房中带出来的空碗放到桌子上,随后走到窗边,伸手将窗外的阳光与童谣放进了屋子。原本有些阴冷的屋子瞬间便明亮了。
“凤皇,其实你和其他燕国人没有任何区别。燕国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乌陟抱着剑倚靠在门框上,面目全非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可是眼神却极其认真。其实仔细看乌陟的眼睛便能发现,他的眼睛微微上挑,像极了慕容冲。
“凤皇”这个称呼乌陟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久到慕容冲几乎快要忘了,这个忠心耿耿的护卫是他一起长大的兄长。
慕容冲叹了口气,满脸的“果然如此”,他极力斟酌着语言,“燕国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可燕国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兄长记得自己的责任,我又岂敢忘记。你是燕国的军人,我亦是。守护邺城是你的誓言,带你们回家是我的执念。”
乌陟眼中泛出笑意,“我燕国的大司马从未让人失望过。”
慕容冲踱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喝,只是在手中把玩着,“事情办得如何了?”
“你放心便是。”
“你办事,我向来放心的很。”慕容冲道,“白蒹葭的身份查到了吗?”
“她是从长安方向过来的。”
“长安,姓白……”慕容冲微微皱眉,放下茶杯,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眼角的朱砂痣。
“新丰县商贾白家的小姐一个月前丢了。”乌陟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任何起伏,“说是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
“既如此,那便不必管她。”慕容冲的表情忽然便放松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何。
大约也只有乌陟才明白,慕容冲早就被所那句“妖孽”砸地遍体鳞伤。他可以不在乎秦国人的看法,可是他无法忽视燕国人鄙夷的目光。那些唱着“一雌复一雄”的垂髫小儿,未尝没有他放弃一切想要守护的燕国人民。他们曾经疯狂地信仰那个传说中能给燕国带来安乐的大司马,因而他们如今便更加疯狂地鄙夷那个辗转君王侧的燕国小皇子。
慕容冲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包裹起来。唯有如此,他才能一如既往如他曾经许诺的那样,守护邺城、守护燕国子民。
然而,白蒹葭那句“你是仙人吗”,将慕容冲的外壳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早已不堪脆弱的本心。
乌陟一边盼望着那个少女能够再接再厉,一边又害怕她会朝那条缝隙中捅一把刀子。乌陟曾经与慕容冲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学习兵法策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曾经的中山王殿下有多么意气风发精彩绝艳。
很多燕国人回忆起邺城城破的情景时,总是忘不了那个一人一枪守住邺城的少年。慕容冲一身铠甲站在城头,所有人都相信,他们的大司马会保护他们。即便到了今天,乌陟也这样相信着。
“你做好准备,我们必须在泰宁城解决掉那些人。”乌陟看着低头沉思的慕容冲,他右手摩挲着眼角的朱砂痣,满脸倦容。
“我知道了。你去安排。长安那边如何了。”
“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