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引》岳子叶

2、第一章 醉汉

　　四月的泰宁城，春雪消融，微风中还带着一丝丝凉气。
　　作为泰宁郡郡城，泰宁城就连城门口也比一般的城市要热闹。人来人往、挑担赶马，络绎不绝。
　　王宁作为泰宁城最底层的城门官，每天天不亮就得在城门口呆着，需要做的事请就是检查来来往往的人群。数年下来，王宁也被打磨得愈发市侩且了无生气。
　　这日中午，泰宁城门口来了一队车马，十五六个带刀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停靠在泰宁城门口。这些护卫穿着不俗，个个正气凌然，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马车大而华贵，不过却有些蒙尘，再看这些护卫，面上难掩疲倦，想必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麻烦出示路引。”随着车队停下，王宁照例上前查看。他向来不喜欢这些一看就得罪不起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领头的护卫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并不理会。
　　王宁正待说点软话，便听马车后面有马蹄声缓步而来。王宁心知自己问错了人，恐怕这断后之人才是领头人。
　　来人骑着马缓缓上前，此马通体枣红，四肢颀长健壮，长长的鬃毛披散着，一看便是日行千里的好马。
　　“麻烦出示路引。”王宁来到枣红大马跟前，那人一身青衣，手中一把长剑，气质非凡。听到王宁的话，领头人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路引。
　　“您……”王宁接过路引，整个人却僵在原地。此刻他有点庆幸城门官这个不起眼的官职让他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以至于此刻还能保持着笑容。那人一袭青布衣，手中拿着一把细长的剑，确实如他所见气质非凡。然而，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皆是烧伤，脸上面目全非奇丑无比。因而整个人有些诡谲阴冷。
　　“赶紧查看，我家郎君乏了。”那人皱眉，声音喑哑粗嘎，莫名带着一股凶厉之气，吓得王宁立刻翻开路引。只见上面朱红的印章，“长安”二字工整而庄严。
　　“原来是长安来的贵人，赶快请。”见此，王宁再也不敢多看一眼。长安城天子脚下，个个皆是皇亲贵胄，岂是他这样的小人物可以多看的。
　　“乌陟，到何处了。”马车缓步进城，远远地，马车里传来的声音空灵动听，王宁竟有些听痴了。
　　“郎君，已到泰宁城了，不日便能赶到平阳。”唤作乌陟的青衣丑汉恭敬道，粗粝之声中竟被这位城门小吏听出了柔和。
　　随后，马车内的声音淹没在了嘈杂的马蹄声中。直到马车渐渐消失，王宁才回过神来，那道空灵之音，回味无穷。想必车内人必定倾国倾城。
　　此刻来到泰宁城的，正是月前刚离开长安的慕容冲一行人。
　　说起慕容氏姐弟，在这大秦国也算的上是家喻户晓了。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清河出凤凰，辗转君王侧。”这首童谣连垂髫小儿都能随口唱来。
　　秦国天王苻坚自登基以来，雄心勃勃，誓统一北部各族，继而南下征服司马氏。秦国在丞相王猛的辅佐下，也确实蒸蒸日上。这位文可治国武可安邦的王丞相，将秦国带上了从未有过的高峰。
　　攻破邺城后，前燕皇室将公主慕容清河与大司马慕容冲送入秦宫。据传闻，此二人皆有倾国之貌，入宫后便将天王苻坚迷得不问政事。丞相王猛与各大臣多次上书，方才逼得帝王将姐姐慕容清河打入冷宫、将弟弟慕容冲送出长安城。
　　“凤皇，这两年，你究竟有没有过真情？”那日，长安城门口，苻坚如是问道。
　　“那陛下呢？这两年究竟有没有过真心？”慕容冲笑得美艳，可是却带着无尽的疏离。苻坚爱极了这样的慕容冲，也恨极了这样的慕容冲。
　　“有时候孤在想，你与孤之间，若没有国仇家恨，该有多好。”
　　“陛下是秦国的天王，臣是燕国的皇子，陛下与臣之间，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无论如何，此去平阳，娶一个普通女子，孤盼你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慕容冲听着马车外传来的属于城市的繁华之音，心中却充满了嘲讽。平安喜乐这四个字，早已与他无缘。
　　泰宁城是泰宁郡最繁华的城市，街道两旁茶楼、酒馆、当铺、作坊林立，各色小贩竞相叫卖。
　　进城后乌陟并未上马，只牵马跟在马车边上，双眼不起波澜看不出喜怒。
　　“乌陟，我们离长安越来越远了，你应该开心点。”
　　乌陟勾了勾嘴角，脸上的伤疤却愈发狰狞。
　　“你呀，何必活的如此紧张。”慕容冲叹息道。
　　“当日对殿下许下的誓言，乌陟从未敢忘。”青衣的丑汉目光直视远方，被伤痕覆盖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当年许下的誓言是什么？
　　那些日子已经渐渐远去，可是鲜血溅在脸上的温热感却愈发清晰。
　　吾必守护邺城。
　　可到头来，城破了，国亡了，乌陟却依旧活的好好的。
　　那人说，吾带汝归家，汝可愿助吾。
　　怎会不愿。归家这两个字，从城破的那天起，就在心中扎了根、发了芽。
　　“乌陟，就这里吧。”
　　乌陟回过神，指挥车队停在眼前的酒楼前。
　　酒楼名为“云深阁”，高大华贵外加汉家风格，让云深阁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也略显眼。
　　那十五六个护卫分列两旁，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他们是苻坚安排护送慕容冲一路前往平阳的宫廷禁卫，每一个都是苻坚的近身护卫。他们非常清楚这个新主子在当今天王陛下心中有多重要。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长安城有许多人希望他消失，好让陛下安心政事。这一路平安到达泰宁郡，接下来的路怕是安心不了了。
　　慕容冲穿的是如今秦国最常见的氐汉相融的服饰，兼具汉服的华美与氐服的便利。他一身素雅束身衣，眉目如画，肤色如玉，眼角的朱砂痣带着几分男子少有的妖娆。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在秦宫的这两年，慕容冲尽职地扮演着秦国人口中的“妖孽”，以至于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身上带有浓重的风尘味，当年邺城一人之下的燕国大司马早已不复存在。
　　慕容冲正待进门，一股浓重的酒味便忽然撞进了他怀里。那十五六名护卫瞬间围城一圈，做出防卫状。
　　撞进慕容冲怀中的是一名做汉家装扮的男子。慕容冲略有不悦，正待将那冲撞了自己的醉汉推给身边一脸警戒的乌陟。却见此人体态婀娜、隐约有脂粉味萦绕鼻尖，竟是一名扮作男装的女子，慕容冲心中不悦化作无奈，只得扶住这醉醺醺的姑娘。
　　很多年以后，当所有的一切逐渐退去了颜色。白蒹葭依然记得初遇时，醉眼朦胧中跃入眼中的男子。那人嘴角含着笑，连眼角的朱砂痣都透出的淡淡的笑意。那人的声音空灵而美好，“在下拓跋皇。”
　　慕容冲只见怀中的女子抬起头，眼神便瞬间变得晶亮。
　　“你是仙人吗？”
　　眼前的女子相貌平平毫不起眼，却唯有一双眼睛极亮。那句“你是仙人吗”带着浓浓的醉意。慕容冲一直觉得自己是没有心的，可是此刻，他竟有了心跳的感觉，那瞬间涌上心头的热血，软化了那颗坚硬如铁的心。
　　“在下拓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