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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凤栖梧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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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男人的声音空灵柔美,在这荒芜的战火中,如同天籁。
“得令。”传令兵起身的刹那,见自家皇帝陛下双眸阴蛰,如同鬼魅。传令兵躬身不敢抬头,迅速离去。
这一天,所有人都等了太久,久到这仿佛已经成了此生唯一的信念。
回家,或者,报仇。
慕容冲抬头看向远处的城墙,千里荒芜,战火烽烟。谁又能想到,这会是当年繁华的长安城。
单薄的双唇紧抿,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此生所有的气力。
那一年,国破家亡,少年被囚禁在这繁华的监狱,苦苦挣扎。
今日,当年满载恨意的少年化作修罗,归来。
繁华的长安城,如今屋宇破败、处处腐尸。慕容冲嘴角勾起一抹笑、和着眼角的朱砂痣,阴冷嗜血。
公元385年,慕容冲建都阿房。同年五月,入主长安。
慕容冲爱这长安城的繁华,当繁华散尽化作无尽的尸骨,积压了无数日子的耻辱与仇恨消散一空,他忽然便觉得空虚。那些爱过恨过的人,终究消失在这茫茫的乱世之中。
生逢乱世,命如浮萍。
永和八年,燕王慕容儁宣布脱离江东司马政权,称帝蓟城,史称前燕。
公元358年的邺城,民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处处可见刀兵。
王位上端坐的玄袍男子肤色白皙、眉目俊朗,原本柔美的五官因长年征战显得有些硬朗,眼中戾气深重。
“你此话当真?”慕容儁双目含煞,吓得殿中下跪的男子瑟瑟发抖。
“凤凰乃是祥瑞之物,据典籍记载,凤凰非梧桐不栖。陛下若在国中遍植梧桐,或可吸引凤凰落足。”
“若能引得凤凰落足,便是我大燕长盛之兆。”
四月,燕国邺城。慕容氏颁布诏令,举国种植梧桐,祈求国泰民安。
十月,皇后可足浑氏怀孕。
同时,观星阁称有凤星降落邺城,乃大吉之兆。
帝大喜,为小儿定下小字“凤皇”,赐下凤栖宫,宫内遍植梧桐。
因凤凰爱美不喜血腥,同年,慕容儁罢兵。燕国长达数年的战争终于结束。
公元359年,皇后可足浑氏诞下一名男婴,名慕容冲,意为慕容氏小皇子,受封中山王。
慕容冲出生那年,举国同庆,无上荣宠。民众皆称他是大燕天赐的祥和,将为大燕带来安定富足。
“连出生都带着阴谋与算计,你说,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很多年后,慕容冲摆弄着长安城秦宫内的火盆,双手修长莹白如玉,声音却满是寂寞空灵。初秋的长安并不寒冷,殿内的火盆烧的正旺,可是慕容冲依然觉得寒冷,透彻心骨。
“怎么会呢,举国皆知,郎君是凤凰降临,乃我大燕福音。”乌陟跪坐在一边,替慕容冲斟茶。
“大燕的福音亡了大燕,当真可笑。” 慕容冲嘴角含笑,眼中却是刺骨的阴冷。“燕国是马背上的国家,当年父皇野心勃勃,想要一举平定天下。无奈连年征战,民众早就苦不堪言。若就此撤兵,于军心不稳。可若不撤兵,恐怕到时连邺城都保不住。父皇为了找一个借口,可是煞费苦心。我注定了是为亡国而生,可笑我当年竟然看不透。”
慕容家的小皇子很聪明,自小便过目不忘,骑射兵法由燕国大将军慕容垂亲自教导。小小年纪文治武功样样出彩。
慕容家的小皇子很漂亮,粉嫩白皙,眉目如画。
凤凰降世,本应如此。
那时,慕容冲一直相信着。
“凤皇你要记得,你应大燕民众祈求而生,护佑大燕子民是你与生俱来的职责。”
那时,慕容冲一直这样坚持着。
公元360年,燕帝慕容儁逝世,幽帝慕容暐登基。
“混账!”此时的燕宫内,慕容暐面目含煞,案桌上奏折茶盏落了满地。
“陛下息怒,如今慕容垂已经叛国。当务之急是捉拿叛臣,稳定军心。”大殿之下,老人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
慕容暐烦躁地挥挥手,在大殿中来回走动。慕容垂在燕国赫赫战功,几乎战无不胜,他在军中民间的声望日益高涨。慕容暐原本想借助慕容评之手打压一下慕容垂,谁知此人竟叛了大燕投向了长安苻氏。如今军心大乱民心不定,当真是个烂摊子。
“传旨,着封慕容冲为燕国大司马,赐司马令,掌兵权。”许久,慕容暐终是下定了决心,“即日起整顿军务,拔除慕容垂党羽。”
“陛下三思啊,中山王殿下由叛贼慕容垂一手教导,岂可担此大任。”慕容评听闻大惊失色。好不容易逼走了慕容垂,如今怎能让军权旁落。
“这样吧,由叔父兼任辅弼将军,助大司马管理军务。”慕容暐无奈道。
公元369年,慕容垂出走燕国,投奔长安苻氏。燕国军政大乱。小皇子慕容冲出任大司马,以雷霆手段平定军务。可惜慕容垂的出走,依然让燕国元气大伤。
同年冬,长安苻氏挥师东进。由秦国天王苻坚亲自领兵,大将军王猛与前燕将领慕容垂左右辅助。
公元370年十月,秦军攻破潞川。邺城前的最后一座关卡,终告破灭。
十一月的燕国,已经开始下起了雪。厚重的铠甲压在身上,压得慕容冲有些喘不过气。
喊杀声已经持续了三天,邺城内的军民早已惶惶不可终日。
便是今日了。
慕容冲站在城头,城下大军压境,城破已成定局。
父皇,凤皇尽力了。
“此人是谁?”秦军之中,一身玄袍的苻坚侥有兴致地看着邺城城墙上身穿铠甲的少年。弥漫的战火、满身的血污却掩不住少年眉目如画。
“回禀陛下,此人乃臣最小的侄儿,燕国如今的大司马。”慕容垂一身铠甲,面色郁郁。
“看来你一离开,燕国是真的没办法了,居然让一个孩子做了大司马。”苻坚嗤笑,双眼却不离远处城墙上的少年。
“陛下有所不知,此人传说乃是凤凰降世,自小聪慧,兵法骑射更是由臣亲自教导。臣相信,若再给他几年,恐怕是一名猛将。”
“看来是孤运气好,否则再来一个慕容将军,孤这秦国恐怕就要改姓慕容了。”苻坚微微眯眼,双眼精亮嘴角含笑,对慕容冲的兴趣恐怕比邺城还大。
王猛默默叹了口气,恐怕自家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
那一年,邺城城破,秦军长驱直入。
慕容冲知道邺城守不住,他想过无数种城破的场景,却从未想过,原来那时,守着那份执念不愿放开的,只有自己。
那时,邺城所有军民对着他立誓,誓与邺城共存亡。可是到头来,燕王慕容暐、摄政王慕容评竟趁着守军与秦军奋战之时,自地道逃离而去。
自战争开始,慕容氏便从未想过死守邺城,慕容暐早就挖好了地道做好了准备。
谁又能想到,正是这条通向城外的地道,让邺城彻底沦陷。
那日,慕容冲眼睁睁看着无数秦兵涌进邺城,在城内肆意杀戮;眼睁睁看着燕国的王,跪在邺城城前、跪在秦王苻坚面前。
“孤要他。”
那时,秦王对着慕容暐,微笑着指向城墙上依然屹立的少年。
“给你,都给你,只要你放了孤。不,是我,只要你放了我。”燕国的王,跪在秦王面前,苦苦哀求。
慕容冲就那样,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墙下的一幕。
大雪纷飞,心寒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