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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小轩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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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歌初秋,黄叶灿灿,天高地阔。微风飕然,隐有萧索之意。城郊近处,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山路,婉转通向隐蔽在半山腰的庄园。
顺着山路拾级而上,便可逐渐看到,这座巨型的庄园占了方圆百亩的山地,亭台轩榭,依山而建,既华丽,又别具一番风骨韵致。
庄院外是一道高约丈余的围墙,门旁蹲踞着两座高竟达丈余的石狮子。
大门上方,是一副醒目的黑底金字匾额,正是先帝御笔亲书,“乾坤剑庄”四个大字。
虽是清晨,这座庄园门口,竟已是车水马龙,热闹已极。那两扇暗红鎏金的大门,此时也是向外大敞着,门口川流不息地进出着人,观其衣着做派,便可知,这些人多数是武林中的人物。
从半山腰的路口开始,就站满了接待客人的剑庄弟子。他们穿着同样的青色衫裤,一个个目光精炼,一丝不苟的检验着来客手中的请帖。
此刻,正有一位弟子恭敬的将一封请帖还回颀长少年手中,抱拳微揖:“公子,请!”
身着锦衣的英挺少年微微一笑,略点点头,扶了身边的跛足老者,一并走进剑庄大门。
那跛足老者灰黯脸色,背驼得厉害。一副花白长须垂在胸前,手中柱一拐杖。只听到咳了几声,颤巍巍道:“我的儿,眼下可是到了?爹爹眼神不好,看不清楚哩。”
锦衣少年脸上表情很不好看,却也不得不强忍住,朗声道:“到了,到了!”眼见无人注意他们,方伏低身子,嘴唇凑到老者耳边,小声狠狠道:“风轻扬,你可要适可而止!”
原来这老者正是风轻扬乔装而成。见对方着恼,不由越发挑衅:“谁叫你不敢正大光明来岳父家探望,偏要偷了那镖师的请帖,假冒身份,偷偷摸摸的来。水仙堂的人只怕今天也会来凑热闹,若不易容成你爹,必然少不了一场是非!”
原随云叹了口气,边环顾四周,边低声回道:“你以为我想来这鬼地方?还不是趁此武林人士聚集之际,打探柳叶青的下落?”边说着,眼神划过一名黄衣彪悍的男子:“你看,瑾州水帮的高秦都来了。”
风轻扬也不易察觉的瞥了一眼,捻须点头道:“瑾州水帮的人鲜少离开老巢,这次居然例外。适才我还看见嗥鹰帮那帮鹰犬也来了,他们向来孤傲,倒也肯屈尊。想来这次赏剑大会规模极大,极有希望打探到有用的线索。”
原随云若有所思,正要说些什么。却又有两个弟子含笑迎了上来,只好收了声。
弟子们一路协引进了大门的众人,穿过前堂游廊,来到迎客正堂。
这座正堂极大,屋檐也很高,迎门的牌匾上极苍劲的书了三个大字,“品剑堂。”
四面墙前设着素色屏障,除此之外,并无丝毫装饰,真如雪洞一般。
弟子们恭敬安排陆续进来的众人入座,又有十数名小厮穿梭来往,奉上香茶,不多会,来客便已是济济一堂。
原随云环顾四周,只见被邀到前排入座的,都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好几位都已是须发俱白,过了知命之年了。和他们同排的,除了方才见过的瑾州高秦,还有几位年约四十左右的汉子,这些人年纪虽不大,但武林中的身份可很高。
能请他们一并前来,更加证明了莫大鹏,或者说乾坤剑庄的号召力不可小阙。
而后排的草莽豪士们,有不认识的,却也有许多认识的。所以二人越发不敢招摇,只是混入人群之间,生怕引起他人注意。
正在熙熙攘攘之际,一群弟子簇拥着庄园的主人莫大鹏随声而出。
,只见这莫大鹏紫黑色的面皮,像貌堂堂。虽然有了几丝白发,精神却不输少年,身穿一袭宝蓝色长袍,身姿极为挺拔。
他冲着堂下抱拳施礼,不但话声有如洪钟,笑声也爽朗至极:“各位特意远道而来,参加赏剑大会,莫某荣幸之至!”
有人连忙笑道:“莫庄主名满天下,受邀参加大会,乃吾辈荣幸,大家说,是也不是?”
说话的,是个骨瘦如柴的老者,江湖中人称活算盘的温自在是也。
众人自是纷纷附和,堂下立刻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掌声中夹杂着笑声,笑声中又掺合了恭维声。
莫大鹏连忙向众人再做大揖,声若洪钟道:“莫某不才,蒙大家错爱,着实惶恐,愧不敢当。”
回头冲弟子点头示意,又复对众人笑道:“在下祖辈创建剑庄,皆因先祖爱剑成痴,是以立志收藏天下宝剑。更嘱托莫家子孙,代代传承,典藏珍品。然而天下之大,又岂能一一藏尽?所得者不过沧海一粟而已。
莫家藏剑虽陋,却也是世代先人的心血。如今传到吾辈,已藏有宝剑千把之余。其中不乏古剑孤品。时有江湖朋友抬爱,上门请求一睹。在下便想,何不索性选一祥瑞之日,将所藏之剑全部展览出来,供大家观赏?一则完成众人心愿,二则也不至使宝剑蒙尘。岂不是两全其美?
是以,便选定今日,又提前拟好请帖,行此赏剑大会。万没想到,列位如此赏光,令我乾坤剑庄蓬荜生辉。”说完了话便爽然长笑,意气豪飞。
一片客气声中,弟子们撤去四周屏障,众人这才惊疑的发现,原来四面的白墙上,都挖有宝剑形状的凹槽,而每个凹槽都镶嵌着一把宝剑!密密麻麻,不下千把之多!
登时,阵阵惊叹声音不觉于耳。
原随云虽是对莫家颇有芥蒂,更兼之他向来自负手上的君清剑才是世间最利的兵器。但见如此多的宝剑,还是不由心中赞叹,难怪莫家自称做剑庄,却也算是实至名归。
大家的目光艳慕的盯着墙上的剑,议论纷纷,赞叹不迭。
莫大鹏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正要应邀介绍几把有典故的著名古剑,却偶然抬头,看到门外姗姗来迟,走进几个人来。
是四个衣着考究的侍卫模样的下人,簇拥着一男一女。
男子二十四五的年纪,着紫檀刺绣锦袍,面如刀削,鼻直口方,下巴中间竖一道明显的沟痕。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女子不过十五左右,一袭精致银红裙袄,娇怯怯的样子,倒也惹人怜爱。
堂上众人早已经四散开来,各自只顾着品剑赏剑,注意他们的人却不多。
只有原随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剑庄庄主。
此刻,他敏锐的注意到莫大鹏方才还志得意满的脸上陡然一僵,却迅速堆起笑容掩盖掉情绪,抛了众人,提步迎上前去:“大。。。。。哦不,晏公子。。。。。。”
话未说完,却见那被称作晏公子的男子伸手扶住了他,及时阻止了对方行礼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师傅,好久不见。”
莫大鹏顿了一下,已然神色如常:“是啊,不知公子今日。。。。。。”
晏公子又笑了笑,示意手下捧上一只紫檀木箱:“晏儿得知师傅今日举行赏剑大会,特意备下贺礼,还请师傅笑纳。”
侍卫打开木箱,是一柄熠熠放光的宝剑,刀鞘之上满缀珠宝,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莫大鹏眸色闪动,笑道:“人来了便好,又何必。。。。。”
晏公子笑容一凝,似乎声调中冷冷的带了几分弹压:“莫非师傅不喜?”
莫大鹏这才接了,交给徒弟,携了对方的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如此宝剑,怎会不喜?公子说笑。既如此,在下斗胆收下便是。”
转眼笑向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子:“瑶池小姐也来了?真乃稀客!二位驾临,真真让莫府生光。”
女孩子却不置一词,反把头垂得更低。
莫大鹏不再管她,向身边的弟子丢了个颜色,示意他们应付众人,自己便引导晏公子等人,匆匆自偏廊出去了。
莫大鹏对那些成名的武林前辈尚未如此,却为何独对这年轻人如此殷勤?原随云和风轻扬对望一眼,显然对方和自己心思相仿。风轻扬不为人知的略一点头,少年的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原随云本想跟从他们自偏廊出去,却见几个徒弟把守森严的很。只有折了回来,从大堂而出向花园的方向走去。
这庄园极大,楼宇轩榭极多。更兼之要躲开剑庄众人的盘查,是以一路躲躲闪闪,东绕西绕,不但未找到莫大鹏等人的踪迹,反而连方位也迷失了。走了半个时辰,丝毫不得要领。剑眉逐渐皱起,心中颇觉败兴。
索性干脆放弃,随意乱走起来。
正在此刻,却见一队家丁手持棍棒,列队向自己的方向巡视。不愿多生事端,眸光环顾,身后十丈开外,便是一道黑色院墙。骤然挺身,嗖的一声,转眼便掠过了院墙,如一只矫健的狸猫,丝毫没有声响。
这院墙之内,却和前园不同,端得建造成一幅江南水乡的风光。不光有荷叶湖泊,水亭轩榭,再前行数十丈,泉声忽地震耳而来,少年抬目一望,只见一道银龙般的山泉自山顶流下,如泄玉一般。原来是一座因地适宜半人工开凿的小瀑布。
环顾间,竟然又有一队青衣仆从,个个神色严肃,似是在巡逻穿梭。原随云不由无奈苦笑,这莫家还真是防备的紧,让人没有丝毫喘息之机。想来必然有些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此刻伫立在这道水涧旁边,方疑行至此再也躲避之所。目光动处,忽然瞥见水帘之后,竟有一道朱红的门!
心中一阵惊喜,也不在意飞珠溅玉,水滴溅到身上,略一提气,脚下划过三丈,身体如箭,射向水幕。双手于空中发力,吱嘎一声,破水而入,暗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这道机关隐藏在瀑布之后,设计的极为精巧,叫人难寻难觅。然而原随云竟然为了躲避巡视,误打误撞,不费吹灰之力撞破。事后回顾,可见天地之间,真有命中注定之事。
水幕之后,是一个套院。一曲回廊,朱栏画栋,建筑得极其精致。回廊外庭院深深,蜿蜒着通向庭院深处。
绕过假山和一方碧绿的池塘,沿着鹅卵石砌成的小径走到尽头,是几间秀丽的倒轩。
原随云只觉心中一动,暗自揣测此处或许正是萧姓镖师口中所说的,那位又疯又病的莫小姐的幽居之所。
一时之下,好奇心大起,而胸膛之间,却更有了无形的紧张。这一切促使行进的步伐,越发小心了。无声的掠到其中一间半开的窗户下,偷眼向内望去。
清辉匝射,室中情景,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里面的屋子布置得亦是精致儒雅,当中一张书桌,案上几部厚厚古籍。书旁是一方古砚,并铺着素笺,牙骨制成的笔架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毛笔。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翠色裙衫,正坐在桌旁,一手托腮,一手执笔,只顾出神。只见她眉目如画,娇靥似花。纤腰一抹,体态竟婀娜如柳。
这种娇媚之态,饶是原随云素来不近女色,也不由得心中一动。
又有一红衣丫鬟,伺候在侧。此刻正诧异的看着女子,问道:“小姐,你不写了么?”
翠裳女子黛眉轻颦,懒懒扔了笔,打了个哈欠:“没心思。”说话的声音,如莺如燕,极为悦耳。
丫鬟连忙替她揉肩,乌溜溜的两颗大眼珠一转,带着天真的笑容说道:“小姐,棉儿见您这几日心情特别不好,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棉儿听听,或能解忧,也未可知。。。。”
那少女此刻黛眉轻颦,回头瞪了丫鬟一眼,骇得她下面的话都不敢说出来了,鼓起嘴来,像是不胜委屈的样子。少女不由得扑哧一笑,面颊上露出两个深深的梨窝来:“说给你听有何用?你懂什么。”
棉儿的嘴越发翘的高了,索性摇起对方的胳膊:“小姐总是低看人家。。。。。”话声微微一顿,眼珠四下乱转,接着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小姐必定是记挂着外边的赏剑大会,惦记着去看看热闹呢!”
少女伸出纤纤玉手,打掉对方拉扯自己的手,重新自桌上取了笔,心不在焉的在素筏上写些什么,边意味阑珊哼了一声:“什么赏剑大会,不过是引来一群粗鲁莽汉,有何好看?巴巴请我去,也不稀罕。”
棉儿眼疾手快,忙为她磨墨,抿嘴笑道:“来赏剑的,却也未必皆是莽汉。我听说老爷他,还给盛京原家发了请帖呢。只怕那位原家四公子。。。。。”
少女置若罔闻,只顾挥毫写就一个空字。这个字粗犷带草,与她的人极不相称。
原来,她真是传说中的莫大小姐!看来并不像是个疯子。原随云嘴角一侧挑高,倒是舒了口气。可转念又想,自己的这种想法当真可笑。虽有父母之言,缘分却注定成空,她疯与不疯,却与自身何干?这样一想,嘴角的笑容转而变得自嘲起来。
棉儿留神对方的面色,见她并未恼怒,于是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据说这位原家四公子,生的好端正模样。传言是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佳公子。。。。。”
少女终于冷笑一声,啪得一下放下笔,石砚里满蓄的墨汁,也因这猛然一拍地四下溅了出来:“他好与不好,与我何干?爹爹在武林中也算个有口碑的,偏要赶着满身铜臭的商贾世家做亲戚,真乃失策。白让那些嘴皮子上刻薄的人说我们市侩贪财,毁了剑庄几代的英名。”
棉儿略愕了一下,连忙含笑劝道:“小姐言重了,倒是误解了老爷。但凡世上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您也需体谅老爷的一片爱子之心才是。”
少女将被墨汁染污的白纸团起,信手抛到脚下宽口玉瓮中,面色冷淡:“何谓之好,何谓之坏?爹爹老糊涂了,殊不知人之一生,只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活着,左不过一口饭食,四季衣裳。若死了,更只是一胚黄土。钱财纵多,又有何用?人人都说原家钱财如土,用之不竭,我却再瞧不上!
”
独自愣怔一会,缓缓垂下头去,又接着道:“那位原公子,自然是穿金戴银,挥霍无度的世俗之人。这段姻缘,无论如何,我是万万不从。”脸上渐渐流露出哀伤的神情,可这种神情,却又为她更增加了难以描摹的动人姿容。
原随云正倚墙而立,只觉这番话听入耳中,莫名的熟悉。正是自己平日拒婚之言。心中有些喜悦,却夹杂着些许怒气。
喜的是,这位莫家千金似是和自己一样,对成婚一事断然不从,如此说来,解除婚约似是多了几分把握。
而恼怒的是,这美貌少女的话语之间,对自己极为鄙薄不屑。他向来心高气傲,更兼之处处受到女子追捧,何曾被人如此厌弃?
正思索间,只觉吹在身上的秋风,寒意越来越重。却也提醒了他,此刻并不是争长论短,计较这些事的时候。嘴角微抿,显出一丝自嘲笑意,脚下一动,方待回身离去。
正在此时,骤然一道碧影,如同风中之竹,闪电般穿窗而出。身形的轻巧灵妙,几乎是难以形容的。
原随云心中一惊,暗怪自己粗心大意。定睛一望,只见隔着自己五步远的石子地上,俏然伫立着方才还在屋中的翠装少女。她的左手还攥着写字用的狼毫,右手抬起,轻轻抚弄着鬓边的散发,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在自己的脸上,自满脸惊奇地脱口而出:“你,你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