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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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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破晓之际,中庭里的红发少年终于放下了墨水笔,细细收拾起茶几上的莎草纸卷。作为旅客,他选择了最为便宜、性价比最高的莎草纸书卷来写信,好让他远在日()本的父母在收到这信后还能用同样的纸张给他回信。
爸、妈是古文明迷,一定会喜欢这个点子吧。有什么比以古文明的方式为儿子送上最后的祝福、更能安慰人心呢?
花京院这样想着,一臂往双眼印了印才继续收拾起满几混乱。他很爱很爱他的父母,正因如此,那场征途前的争吵才更加伤人;此刻他已经没法保证他能平安回去,再假装积极乐观也无法改变他内心的恐惧。
为什么要这样跑出来呢?其实说到底这并非他的事,他不过是被Dio选中又被承太郎救了的幸运儿,为什么要放弃这种幸运呢?假如他真的……他对得起同样深爱着自己的父母吗?
「花京院,早安。」
「啊啊,娜路佩尔罕,早安。」红发少年猛然回头,头戴花帽披镂纱的女人款款而来,纤细的双手捧一盘餐点和一壶茶水。
「来,你的早餐。」「欵?啊啊谢谢。」
他伸手接过,重新坐下来开吃。娜路佩尔罕看了看茶几,没多言,只将餐盘放到笔墨和书卷的旁边。
「邮局没这样快开门,你吃完早餐可以再睡一下——或者再跟你父母多写些话。」
「妳、妳怎样……」「别说是你,我这个老女人其实也怕得要()死()。花京院,你很年轻,其实你没必要为这件事拼命;毕竟不是()血()海()深()仇,都过去了。」
「那妳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除了妳的手指外,Dio还有从妳身上()拿()走()任何东西吗?如果没有的话……」
花京院脸色一冷,张口就是一句欲言又止的质问;他相信因()果()报()应,伤了人就是伤了人、被伤害就是被伤害,没什么不是血()海()深()仇就不能报()复()追究的道理。她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以前见到我跟Dio接触时,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摇头,她微笑坦言——
红发少年当场愣住,寂静得连晨礼的钟声打响了也没察觉。
「Dio他真的、这样说?」「没错。」
此刻他只注意到那双绿眸,她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镶上了赤丝的外沿(显然不是一两日造成的),眼底的波涛翻滚得隐()忍而痛苦。
他看着那双眼瞳,明白了一切:Dio从头到尾想要的根本不是她的指骨,而是她的心——血()淋()淋()的、为某人而痛苦地()跃()动()着的、因而让她甘愿无止境奉()献的心。
「妳为什么不早些跟阿布德尔坦白?这样的话……」
「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坦白的余地。」
维()吾()尔()女人喝了口茶,低头转()弄()着左腕上的金镯:
「花京院,正如乔斯达先生所言,我出身名商世家,那就注定我要负上保护家族名声的责任——哪怕我是个女人。十七年锦衣玉食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代价与穆罕默德无关。」
「娜路佩尔罕……」
「回想起来,其实这样也不错,起码当下自由自在、没亏欠了谁……」她轻轻吐息,晕开那句坦呓的()维()吾()尔()语,放松身()子()往后背的软垫靠去,目光流落到脚边的池水中:「对了,伊奇有回来吗?」
「说起这个的话……」
花京院扭头,视线穿越云石走廊末端、连接厅楼的拱门,窥见前庭莲花又凋萎不振,却未曾看见小狗的身影。他在这里坐了两三个钟,也不是没去过前庭透气,但除了数只暂歇的鸽子外从未有任何生物到访过这宁静而清雅的庭院。
伊奇强吗?的确很强,但牠并不完美也并非无敌,反之敌人也一样;进入埃及后敌人也比之前更强更聪明,卢克索一役就是个佳例。现在大家都为保安全而集体行动,惟有那小狗依然故我,说不担心一定是假的。希望昨晚那阵凄()凄()惨()惨()的狗鸣不要是牠……
「娜路佩尔罕,妳昨晚有听到狗鸣吗?大概两、三点的时候。」「没有,我昨晚吸了些水烟喝了些酒,很早就睡了。」
「水烟、酒?」红发少年不禁反问,却对上了女人那轻抑双眉、写满了无奈的脸色,他尴尬地点了点头就低头继续用餐了。也许是记忆的朦胧美吧,他总觉得在埃及的日子里,娜路佩尔罕变得更……开怀些?还是说更直率了?大抵她已经慢慢卸下心防了吧。
说不定昨晚就是跟阿布德尔一起吸的水烟、喝的酒呢。想到这里他偷偷笑了笑,不厚道,却是由衷的高兴。
她看了看偷笑的少年,也不多说什么,就静静用着余下的餐点和茶水。那一段段晨礼广播嘹远而悠扬,小池流水澄澈而清脆,这阵仍如少女时代般富有憧憬的岁月静好得让人心生眷恋。
赤道的阳光很快就铺满了一庭云石,阵阵热浪也催得众人快快跳下床、速速梳洗吃个美味的早餐——当然,最佳的用餐地点就在昨日查事的小楼厅堂。阵阵食物的香气渗杂在微热的清风中,倒是个好闹钟。
作为一个热爱美饡盛宴的法国人,波鲁那雷夫是第一个来到厅堂的,满几的鲜果、烤肉、面饼和茶水,无不符合了他对早餐的期望。为此他几乎是像久()熬()饥()寒的贫民般,坐到桌边就开吃。虽然破坏这桌色香味俱全的餐点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但生命中有什么是可以恒久不变的?没有的话,就以一句随性坦然的C\'est la vie(这就是人生)总结逝去的美味吧。
「早啊波鲁那雷夫……Oh My God!你就一个人清空了这一整桌菜吗?!!!!」乔瑟夫一屁股坐了下来,打着哈欠伸手拿食物却发现摸了个空,定神才见半桌餐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啅嗯……早啊乔斯达先生……」闻言法国青年回头,手拿着内有肉片和菜、松脆可口的面包,边咀嚼边打招呼,却在对上来者目光的瞬间吓得几乎扔掉面包:「喂喂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啊!我以()神()明()的名义发誓,打从我来这里时这桌早餐的份量已经很法国啊!」
「Bull()sh()i()t,我带承太郎外婆去法国吃米芝莲时份量明显没这样少啊!」
「吵死了老头子,美()国()米芝莲的份量最好是跟法国的一样。」重新换上了学生服的承太郎满不耐烦,绿松般的双眼转而投向身后步下楼梯的绿衣少年,也没多想对方有没有留意到这桌餐点:「花京院,你怎样看?」
「呃……」刚刚来到厅堂的花京院一脸为难,以他作为日()本()人的角度来说这一桌餐点已经够丰盛了;更不用说他没去过米芝莲,他连上述两个国家都没去过,怎会知道两国的米芝莲餐点份量有什么分别?
「What you say,Kakyoin?」「呃乔斯达先生……」他什么都不知道啊放过他好吗?大家都要上战场了别在这时候为了餐点这种小事闹内讧啊!
「餐点不够,出去买就是了。我们走吧,花京院。」
众人还来不及回话,乔瑟夫只掠到了那一瞬间礼敬的目光就没再看到娜路佩尔罕的脸。那幅镂织的头巾缀挂着小巧的珍珠,刚好成为了她背上那幅雪白薄绒的粼粼波光——亮蓝的莲花蔓蔓,衣襬飘飘,犹如出于尼罗河的莲花女神。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美得不吉祥,就像……
就像随时就会枯萎、因而倾尽全力绽放一刻般,轰烈面对()死()亡()的花朵。
「呜汪……!」「伊奇!!」
众人惊觉那声犬鸣多么熟悉,无不立即动身追上去,却在踏出门坎探头外看的瞬间硬生生地止住步伐——一如先行出门、长伞落地而呆愣不动的姑娘。
他们在看什么,为什么会看得自己心生悚寒?
她又在看什么,为什么会看得自己心如刀()割?
「噢,巴依图尔逊()小()姐,咱可算看到妳了——」
街巷尽头,那人扭头看来,抽()开()了()与抱狗的埃及男人轻握的手。那是一个皮肤稍黑的中年华裔男人,蓬松厚重的头发全往后梳,没半丝黑发落在浅灰色中山装的肩头,清爽中透露一股久经历练的老气。
这人不是敌人,但绝对不好惹。乔瑟夫暗忖,也不知是出于商人的直觉还是生物的本能,他总感觉那人并非善类。
「喂——阿布德尔,那位是谁啊?」波鲁那雷夫抢先喊了话,其余三人狠狠瞪向了他;心大的法国人这时才看到那男人()胸()前挂了个鲜()红如意结、繋着一个刻字圆玉。
「颜先生……颜管家。」娜路佩尔罕总算开了口,微颤的语调像是弹动了美妙的乐章,那华人马上咧起开朗的笑容,慢慢走了过来,紧随其后的是抱着伊奇的阿布德尔。
此时门坎边一串四颗脑袋才看清楚了那块圆玉上的汉字:一言相见午门,许。
「巴依图尔逊()小()姐()果然亲切有心,连颜小弟也记得。毕竟距离咱们上回见面,都有两年了。」颜先生微微歪头,微笑致意,眉眼间的慈祥几可乱真。「看到()小()姐()妳神采飞扬,咱家先生也就放心了。」
「你我相识八年,我就算想忘记也没这样容易;更何况,这两年来我可没少见你在我面前『路过』。」她放缓了呼吸,左足往地上轻轻一勾,重新拄好了长伞。「中国领()使()馆()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你一大早就过来这里,是为了找伊本阿布德尔阁下?」
闻言,一直沉默的阿布德尔抬起视线,那双白纱窗下的绿眸从未如此冰冷,殷红勾目的()血()丝烙印在她的眼珠上久不消散。
报应总来得快如闪电,只因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噢()小()姐,请不要怪责阿布德尔先生,他可没要求咱这家()奴()过来。妳或许不知道,阿布德尔先生连找咱问事都像会见()领()导()般恭敬……」颜先生笑说无妨,彷佛没留意到面前二人的神色。
「你都问了什么。」
她问以()阿()拉()伯()语,语调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感。埃及男人对上她的眼睛,竟发现自己不再存在于昨晚仍灵动澄明的翡翠里。
他要怎样回答才能回到她的眼睛里?还是说、已经回不去了?
「……查一下伊奇和那幢别墅的位置,就这两件事而已。」
最后他敛下目光,看见伤痕累累的小狗也翻身不理自己,他感觉自己被拉进了计谋的深渊,只能等()死()。
已无退路了。
「你倒是相当清楚中()领()馆的本事。」
话音刚落,他的掌心传来一股凉意,她无饰的双手已经被虚弱的伊奇占据,而她扭头正身就对颜先生开口:
「麻烦颜管家回国后代我向巴图尔阁下问好,先失陪了。」
「咱明白,只是巴依图尔逊()小()姐(),有件事咱寻思着还得提一下——事情了结,得空的话就回家看看吧,令堂相当想念妳,咱免不了担心……」华裔男人识趣地躬身,目光却紧紧勾在()维()吾()尔()女人身上——这点没人看到,却无处不在。
「妳是个温顺重孝的大家闺秀,咱相信妳明白的。」
维()吾()尔()女人顿了顿步伐,下一刻又消失在门坎后。旁观的四人,乃至回神追去的占卜师目送她走进自己曾经的堡垒;途中伊奇突然惨吠了声,一截染()血()的不明物体从她的左手滑落。一如那个在时母庙的黄昏,她并未停下脚步,直到她消失在厅堂楼梯的拱顶走廊。
「老头子。」「嗯?」
黑发少年指了指那截物体,老人与两个年轻人同时看去,那是一截小狗的金属义肢,()血()泊()中躺着一枚小小的监()听()器。
「竟然在义肢里安装监()听()器还是监()视()器……」「是敌人吧!」
「他不是敌人。」
「欵?阿布德尔?」花京院和波鲁那雷夫同时问,这时他们才发现一路上这埃及人一直在盯着手上的什么东西。
「姓颜的只是管家,手段极其高明的商人管家。」
那圈金镯孤零零地躺在炽热的掌心里,凉意从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寒透了阿布德尔的心。颜管家和其主人成功得不费成本,就让他卖()走()了()他最在乎的她——
为了同伴,他只有心甘情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