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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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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将花京院接出院后,一行六人一起搭乘本地商人的便船前往埃德富市;在那之前,他们首先要在库孟布市休整补给,这也是商人答应予他们同行的条件之一。
「我没弄()痛()你吧,花京院?」
「坦白说比起娜路佩尔罕的手法,让你来处理还是有点()痛()的,阿布德尔先生。」花京院笑说,轻闭起双目戴上了墨镜,靠在木壁上仰首休息。「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谢谢你。」
「我毕竟不是专业医护啊,学她说的:将就些。」
阿布德尔失笑回话,开玩笑似的往那头红发揉了揉,也摸了摸少年()腿()上()酣睡的伊奇,随即抬头看向了船栏旁一边捂着右上臂一边欣赏夕阳的女人。她是专业的,也是坚强的……只是,坚强得有点太过火了。
「针()口还痛吗?」
「打惯了,早就不痛了。」娜路佩尔罕淡淡说,将胰岛素()注()射()包放到腿上、往船栏再靠近些给到来的他挪出更多位置。「你的处理手法很标准,但以后可以的话不要用同一块棉花重复()抹()伤口,那毕竟会有细()菌。」
「我明白了。」他点头,跟她挤在两个正方形木箱上坐着:「娜路佩伊,我想跟妳好好谈一下——就这十年间的事情。」
说罢,他明显感受她的眼神变了:深沉的、无温的,似乎要将自己从人生和记忆中抽离。
「不论好坏,历()史是无法挽回的。我不认为谈论我过去十年的人生会对当下的我——或者你,有任何好处。」
「起码让我知道妳怎样得糖尿病、双脚又是出了什么事——」他请求,后续的原因却被什么堵()在喉咙里无法尽诉,彷佛连吐息都被无形的丝线束缚於胸()腔中。
我不想再次失去妳,更不想这是永远的失去。
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妳是我的朋友,我在乎妳的安危。」
最终不善辞令的埃及男人只能提供这样普通常见的理由,而女人敛下双眸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了头上橘红的晚霞:
「……六年前确诊突发性糖尿病,原因不明;双脚是在九年前遇上交通意外,被醉()驾司()机碾()断()了脚腕再接肢,就这样简单。」
占卜师愣了愣,看见那双灰绿的瞳孔又再恢复了温度和那无言以对的波动,总算确认了她所言非虚。
对,就是一场命()运的恶作剧、一场简单而不幸的磨难,与人无尤。他只有无能为力的为她心痛。
「……我很抱歉,我当时不在妳身边。」如果当时他在她的身边,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他是否就能从那失()控的车轮下拯救她那双引以为傲的舞者之足?
「即使你在场也做不到什么的,穆罕默德。剧()痛也好、昏()厥也好,都是电光火石间的事情……」
维()族女人悠悠说,一串维()语随风飘至尼罗河西岸的远方。
「一切都是命()运,我们无力逆天。」
如同太阳和黄沙千里的彼岸,没人能逆转上天安排的每一个结局。
距离下次开船还有两三个小时,一行人各有去处,就决定分拆成三个小团体分开行动:花京院双眼不便,就由承太郎和乔瑟夫看顾着在码头边好好走动一番。波鲁那雷夫对双()神()庙似乎相当有兴趣,立心要好好参观一番,他身后还跟着为他行装中的咖啡口香糖而活的伊奇。
「所以可可西里,妳打算去哪里?」乔瑟夫问道。团队七名成员中四人一狗都结伴而行,就余下一男一女尚未决定去向;虽说这队型基本上都是敲定的了,但总得知道行动的大概,以策万全。
可当他看到娜路佩尔罕瞧向了街角的食品摊档、微红的嘴唇()轻()咬,他就猜到了她即将要说出一句多简单直接的响应:
「去吃东西。」
果然还是个可爱的馋嘴姑娘。
「我明白了,那么阿布德尔你跟她去吧。」他微笑答允,临行之际还不忘叮嘱一句:「记得要好好『互相』照应,一有突发情况可不能犹豫啊。」
唉,这点不用长辈提醒他都会做的,为什么要刻意嘱咐呢?
「是的,乔斯达先生。」阿布德尔惟有认命似的覆袖回话,他越来越怀疑过度关怀后辈感()情()生()活并不是埃及长辈的特点,而是个普()世长辈价()值了。
「可以走了吗?」「啊啊可以,走吧。」
她拄着伞,率先步进了库孟布的大街。碍于文()化()异()同,他并未像在印度般牵着她的手,只徐徐跟在她的身边;店家热情的吆叫、客人犹豫的踱步全都裹在漫天飘扬的彩幅里。缕缕柔和的夕霞光芒照进街道,使一切看起来就像家乡般热闹而温馨。
偏偏家乡发展得飞快,这般平民景象也日渐消失了。
「你不饿?」
她突然问,他怔了怔才思考完她的话,回神就见一整串新鲜的烤牛肉片横在面前。
「还好吧……妳吃不完吗?」他接过烤串咬下片牛肉,这样才看见浅褐的伞柄上勾着一袋香气扑鼻的食物,九成是烤肉串和迷你扁面包。话说她都是几时买的?他怎么完全没看到?
就真的饿得这样厉害吗?少年时的记忆告诉他、没这样单纯……
「只是还有其他东西想吃而已,你知道我胃小得连一小只烤()鸽()子也没办法吃完……你笑什么?」女人掩唇咀嚼,吞下烤肉后却发现身边的男人正看着自己发笑。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而已……妳还是跟以前一样,为了吃连仪态都不顾了——」埃及男人摇摇头,往她的左颊伸手:
「妳没变,太好了。」
她皱眉正要开口,唇边炽热的粗()糙()感烧毁了她的说词。眼前的男人温柔地为她拭()去唇边的一点狼()狈美味,两瞳橘金宛如他耳边金光低耀的铜片,缕缕不自觉的深意于他的双眼里飘游。她眼中的一切彷佛要泛黄剥落,只有黑辫挂肩的少年占卜师鲜明依旧——
十年了。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医生或者接()生()婆啊——?!!!」
妇女的呼喊打破了凝结般的微妙氛围,埃及男人马上收回了手,女人也立即撇过头去。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冲破人潮的黑衣妇人,脸带皱纹的她看起来似乎比他们都要高一个辈份,呼救至声嘶力竭却没一个人理会她……
惟有自扫门前雪这点,家乡十年不变。
「这位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女儿、我女儿……」妇人还未镇定下来,含泪的双眸无助地看着拉住自己的青年,结巴得没法好好说话。阿布德尔看向她的双手,干燥的双掌沾了什么微()腥()带()血的透明液体……
「孕妇在哪里?」
维()族女人劈头就是一句让他惊讶得不知所措的问话,他跟妇人同时愣在了原地没法实时反应过来。
「妳、妳是医生?」
「勉强算是。详细的边走边交代,现在先带我们过去。」娜路佩伊罕边往前走边绑起发髻,扭头看着二人尽是不耐烦:「再不走,我无法保证大小任何一方的平安。」
妇人看向了他似是在确认她的身份,可是他是谁?在埃及只有直系家属和合法伴侣才有资格为异()性作担保,不然受人白眼辱骂事小,报上执()法()机()关事大啊!
「我是他的继姐妹,信不信由您。」
她已然耗尽了耐心,抄起长伞奔向了街道末端呼喊着恰卡阿母的中年男人。二人随即追了上去,他如鹰的双眸紧勾土墙间的靛蓝长褙,水蓝的莲株于她背后随步飘扬、为他引路。
声声女人的惨()叫炸进耳中,埃及男人随着恰卡夫人跑进宅院、跑上楼梯,却在跑进孕妇房间后跟带路的中年男人——孕妇的叔叔,一起被一道屏风阻挡了去路。
「什么时候开始阵()痛和穿()羊()水?」「我、我不知道啊!我和小叔半个钟前才回来的……恰卡又和他爹出去工作了,我们刚回来时就看到哈丝纳要生的样子……」
「孕妇穿()羊()水()穿()了半个钟都不送医、真有您们的……」女人深呼吸了几回,稳住情绪探头往屏风外探头:「穆罕默德,好好洗个手,擦()干()后什么都不要碰马上回来帮忙。」
「妳说、什么?」
占卜师一手指着自己,向来冷静机智的他完全失了方寸——她是在叫他这个外行人、他一个二十八岁雄纠纠的大男人、帮忙接()生?!!!!
「请恕我无法多作解释,但麻烦外面的前辈都去洗手准备帮忙;现在是孕妇的生()死()关头,有能力就要帮忙救人——」
听完她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立即拉住中年男人转身跑下楼去洗手。肥皂泡和清水布满他粗糙的指间,每下擦()洗都认真而利落,如同她对待病患的态度——
性别永远比生命来得卑微,连命也保不住谈什么礼()教?
冲着这一句话,开罗的占卜师今日就要当一回外人眼中的流()氓,礼()教什么的先见()鬼()去吧!
「啊啊啊妳干什么用剪刀剪()她?!还把手放进……啊啊很多()血()啊小叔你快上来啊——!!!!」
妇人在楼上窗边哭喊着,阿布德尔已经先行跑回房间,进房就绕进了屏风后的空间——年轻的妈妈双目通红,泪水在她痛苦的挣()扎喊()叫中不断滑落。自她腹部一直延伸的白布覆盖着她架()开的双()腿,殷红如花田般从膝上逼近她仍高高隆起的腹部。
「臀()部先产……该()死()的!都没看医生做产()前检查的吗?!」
从白布中探出身首的娜路佩尔罕低骂,半张脸都是悚目惊心的血()迹。她喘()了()喘()息又再钻()进白布下,哈丝纳的惨()叫更凄厉了数分,不停地喊「不生了、让我()死()吧」。在这个节骨眼惟有他什么都帮不上忙……
不,为什么哈丝纳的肚子仍然是高高的?
他这样想着,看了看产妇那不减消的肚子,双手一摆牙关一咬——
「……出来了?!」
指腹的柔软触感突然填满了掌心,她下意识地往上探头,只见粗犷的埃及男人双手不断推按产妇的腹部,低声鼓励产妇自己施力推腹。点点汗水滴落哈丝纳腹上的布料,橘金的双眼于剎那间看了过来:
我在。
他的眼神,就像十年前分别之夜般坚定。
她定了定神,又再回到布下;这次不出五分钟,哈丝纳使尽力气惨()叫一声后,柔弱的婴儿哭声终止了一切的混乱和苦难。
「黄昏六时正,婴儿出生。」
维()族女人抱着浑身鲜()血()的婴儿站起来,接过男人递来的剪刀为新生儿剪断长长的脐()带,绑好略为洗()身()后就将宝宝拿到虚脱的年轻母亲面前:
「辛苦妳了,是位千金。」
「竟、竟然是女儿吗……」「是个丫头吗?!!!真的是个丫头吗?!!!」
外头两名长辈闻言马上跌跌撞撞地冲到了床前,看到女婴先是摸()了()一()番肯定是女儿身,然后……
雀跃欢呼。
「这女儿、连出生都这样精彩……真是的……」勉强坐起来的哈丝纳抱过了女婴,跟婆婆和叔叔()抱()在()了一起,望着宝宝喜极而泣:「将来肯定是个、跟恰卡一样的好孩子……」
退到外面以仅余的清水草草清洁的二人听罢,一同看向了屏风:那三人若()隐()若()现的身影,是世上最温馨动人的剪影。
好好交代了余下的注意事项后,二人连忙赶回码头。那的确赶急得很,他们几乎是要隔空跳上甲板的。
「哇哇你们俩都干什么来了,为什么满头大汗的啊?」乔瑟夫被一男一女大汗淋漓、几乎披头散发的狼狈模样吓得不轻。
「喂喂阿布德尔你该不会是?!!!」波鲁那雷夫见状,顾不上胸()前刚刚获得的光荣创()伤和手边的新刀就高声问道;二人甫上船就挨着彼此靠在船杆下大口喘()气,满脸通()红()未()褪……难道已经进展神速到那个地步了吗?!!!
「该不会是什么?」呼吸总算缓过来,阿布德尔抬头就见面前的四人一狗都意味深长地黑了上半张脸;伊奇更是发出了一声难以言喻固中感情的犬鸣,那意味着他们想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嗯,这也是喜闻乐见的结局啦,不过以后阿布德尔你要节()制()点啊不然累坏了可可西里就不好了……」「乔斯达先生?!!!!!」原来他们以为是那个吗?!!!!
「一定要选的话,我情愿我经历的真是乔斯达先生您所想的那回事,起码痛一下就过去了。」
娜路佩尔罕仍然微()喘()着()气,早已散下的麻花辫垂至胸()前,勾勒着渐趋平缓的起伏。
「跟个什么都不懂的大男人一起帮人接()生,比在产房当值时全部都是初产孕妇更累人……」
「「蛤——!!!!妳和阿布德尔一起帮人接()生?!!!!!!!」」
埃及青年看了看身边闭目假寐的姑娘,然后生()无()可()恋地掩面:发生了这样一场惊()魂()记,看来他不可能好好享用埃德富的晚餐了;只是能站到她身边、感受救()援生命的意义,他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了。
对她而言,生命是什么呢?
他瞧了眼她:夕阳仅余的霞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汗()珠,如同缀上颗颗琥珀——也许,生命就是血()汗()炼成的、无价的琥珀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