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活一次》蓝影月

26、番外 杨泽辰

　　番外杨泽辰（一）
　　我第一次见她，是在我成亲的那天。

　　那年我行过冠礼之后，就决定成亲。因为如果不成家，我就无法接管杨家的生意。

　　那天风和日丽，十里红妆。我骑着高头大马，新娘的花轿就跟在后面。人常说人生四大乐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虽说对这婚姻我没多少期待，可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虽然这高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以后就可以顺利接管生意，但不可否认，骑在马上身穿红袍，接受众人祝福的我，还是因为这婚姻而感到喜悦。

　　那天街上人很多，摩肩接踵。杨家是夏国第一商，杨家长子成亲更与其它杨家人不同，因此在我和花轿经过时，总能引起一阵混乱。一个人被挤了出来，挤到我的马跟前，他握紧手中的扇子，尴尬的四处看看。看他身形单薄，也难怪不经挤。他很快就平静下来，继而抬头，冲我展颜欢笑，抱拳恭喜，而后潇洒的转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中。

　　我一时有些呆愣，为那双异常明亮的黑眸，还有他直视我的时候迸发的神采，还有眼底那份发自内心的祝福。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双眼睛一直徘徊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这是怎么了？

　　收到的贺礼中，有一份让人过目不忘。一个红色的盒子，左上角有多绢制的红花，延伸出经纬两条彩带把盒子固定住，底下还插一张卡片。盒子很轻，打开之后，是一幅画，两棵树同根，两只鸟齐飞，鸟嘴里叼着两枚戒指。旁边还有两句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戒指样式新颖，上镶一颗晶莹剔透，光华灿烂的宝石，按我的经验，这该是金刚石。只是金刚石因其太硬，无法打磨，一直人们都很可惜不能拿它多装饰，现在竟有人做了出来。我在看那棵树，非常逼真，我用手一摸，居然是拿树皮做的。我又摸了摸盒子，应该不是纸做的，好像里面有片薄木板。盒子外侧的角落里有个印章，写着比翼。我把卡片打开，卡片很漂亮，里面写的话也很简单：恭祝杨泽辰新婚快乐！祝白头偕老，情之坚比钻石更甚。署名也是比翼。到底是谁呢？我拿起戒指，看着耀眼的钻石，不期然又想起了那双眼睛，让我一阵恍惚。

　　第二日，传来消息，城中有间首饰店开张，店名比翼。我压下心中那份躁动，让杨义去查看。杨义回报说，这家店的首饰确实非常好，每件都会送个首饰盒，还附带一张说明首饰材质的卡片，店面的布置也与众不同，最不简单的就是，他们店有金刚石做的首饰。他说我最好亲自去看看。

　　不出七日，京城贵族皆知比翼，以有他们店的一件钻石饰品为荣。我很想去看，但我没有。我在等，既然送我贺礼，一定会有所图，我在等他们来找我。

　　果然，很快就有人送上拜贴。那日我正在一有名的妓楼与官员周旋，心中一动，让把人请到这里。

　　可没曾想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了这一邀请。他说他会在广运茶楼等我半个时辰，过时不候。我算了算时间，半个时辰，够杨义从广运茶楼到这里一个来回，多出的一刻钟，是留给我做决定的么？有意思。

　　我让杨义又去了广运茶楼，半个时辰之后，如果他们动身离开，就请他们明天去杨府作客。对一个商人来讲，被杨府邀请，也算得上无上殊荣。可没想到，杨义去了没多久，他们就离开了。走的时候有个人过来请杨义喝了杯茶，对杨义说：既然你们少爷今天不想来，那我家少爷就先回去了。他又给了一份请柬，明日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见。还真是特立独行，我对他们越来越好奇。

　　第二日我按时赴约，对方和我年纪相仿，名叫江渊。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比翼的店老板，但店里的钱不是我的。我很生气，居然是个幕后老板，还没有露面，欺我杨家么？就算你们店再好，让你们消失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江渊解释说他的东家其实来了，但身体不适，所以要等一下才能见客。如果带病谈生意，这倒值得尊敬。

　　一柱香功夫，那神秘东家终于出来了，原来就是那个在我成亲当日有一面之缘的人。

　　“鄙姓欧，在新婚期间打扰杨公子真是抱歉。”

　　他没有告诉我名字，他说做生意讲究诚信，现在我们不熟，就算他说了，也是说的假名。更重要的一点，我不会叫他的名字，知道了也用不着，不如不知。

　　直觉告诉我，他不喜欢拐弯抹角，我就直接问他为什么送礼。他的答案更直接：一来祝贺我新婚，二来希望我可以帮忙，还有第三，不管我愿不原意，只要我戴他送的首饰，就可以达到宣传的效果。我问他需要我帮什么忙，他说希望我可以暗地里帮衬比翼。“我只有这一家店，没有势力，没有关系，可是因为经营首饰，必然要与达官贵人打交道。京城遍地都是官，哪个我都惹不起，想必杨公子也知道一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比翼容易遭人嫉妒，很容易吃亏。而且很多饰品都独一无二，如果在店内起了争执，必有人不服，找我们的麻烦。如果有你当靠山，情况自然不同。不知杨公子如何想？”

　　他说的不错，看来倒也懂得经营之道。“你一对戒指，换我一个承诺，未免太便宜了。”

　　“只要杨公子肯答应，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亏。”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比翼的分成么？”

　　“杨公子，我不想让你和比翼有什么金钱关系。请相信我，我是为你好。何况我这也是小打小闹，那么点钱，杨公子也不会放在心上。我这另有一份厚礼，以杨公子的资质，我相信你必能有所得。如果你同意我的条件，现在我就将它双手奉上，保证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对面的人说的信誓旦旦，我不由不信，何况他也没胆子和杨家作对。我想了想，照应一个店对我也没什么损失，如果胆敢骗我，我自能让它消失。

　　我同意了，对面的人开心的笑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能高兴成这样，还真是容易满足。他交给我个纸袋，里面是一叠书稿，书名《晋商发展简史》。

　　“就这一本书？”

　　“杨公子，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不读怎么知道它不值呢？”

　　“如果真有用，你为何不用？”

　　“杨公子，世上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我也想用，可我没看明白，或者看懂的没多少，所以我才会把它送给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有米却没有人做也同样悲哀。如果你能读懂它，也不枉它来这世上一番。当然，如果你看过之后不满意，我也只好想其他礼物了。”

　　我把稿子翻了翻，写得很认真，还有地图标注。“你说不会有第三人知晓，可这好像不是原稿。”我问道。

　　他好像被我问住了，呆了呆，才道：“我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书这种东西，全在个人理解，别人拿到也未必会看懂，或者他懂的和你懂的根本不一样。就算懂了，他做到的可能性不大。你可以放心。”

　　“欧公子，若你给我的书稿真有这么好，我不想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我希望你把原稿给我。如果你一直这样做生意，你很可能赚不了钱。”

　　对面的人沉思一番，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谢谢你的忠告。我回去之后，会把原稿和我抄的那些全部烧掉。”

　　看到他决绝的神色，我有些不忍心：“算了，你刚才那番话也没错，原稿你就留下吧。我相信你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我知道我不该心软，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给我原稿的原因，可我就是不忍心。

　　“谢谢。”看他如释重负，真心对我道谢，我觉得自己做对了。他应该是真要烧掉那些稿子的，既然他没打算骗我，那我就信他吧。

　　我回家之后就开始读那卷书稿，越读越放不下，最后连夜读完才罢休。世间竟有如此奇人。书中写了一群商人由原始积累资本，到最后的没落。他们繁盛之时无所不至，许多商路的开拓之法闻所未闻，很多见解承前启后。这段历史跌宕起伏，虽有很多事情作者并未写出，但暂时还是无伤大雅。有很多问题我相信作者知道如何解决，我也早晚会面对，但太久远的事情暂时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这确实是部宝书，如果别人看了，照这个发展下去定会发达，但却没有自己来的快。看过之后，我更加怀疑这欧公子的来历。他能把这个书给我，确实足以说明他的诚意。可现在应该是他吃亏才是，那他到底图什么？

　　天亮之后，我迫不及待就去找这欧公子，却被告知他已离去。他留给我一封信，信上说我应该开始为自己打算，这样如果以后要做些什么，不会太受牵制。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杨家不是我，我也不是杨家，这只是一个利益关系而已，就像我和他一样。

　　我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宏图，一边密切注意着比翼，可那欧公子再没出现，江渊也只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近一年，我儿子出生，我给欧公子送去了请柬，他却只是让江渊送了礼物过来。

　　本以为他不会来，可半个月过后，他居然又出现了。他带来一个叫风铃的东西，红红绿绿的特别漂亮。他说挂在小孩子床边，这样孩子不会太无聊。他还带了一个长命锁，一对镯子，看的出这才是他真正的满月礼。他说不想见太多的人，所以才没在正日子来。我到现在也觉得他身份成谜，可看到他开心地逗着小孩，温柔地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说笑，却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真是魔障了，要不然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看着妻子抱着孩子，却怎样也体会不到那种淡淡的温馨。我回想与欧公子的几次会面，怎么都感觉有些不对，什么地方呢？我设计让她来一次咸宁，帮我解决生意上的问题，他没有答应。后来我去凌城做生意，途中遇到些麻烦，顺便救了几个人，便晚了几日。

　　救下的那个人出去和人跑生意，却被人抢了，正好遇到我，被我救下。他父亲是个卖豆腐脑的，他非要请我去他家，说他父亲的豆腐脑很好喝，就连凌城大小姐也经常喝。凌城大小姐？听说过，好像是个傻子。但盛情难却之下，我便随他去了。那时天色还早，人没那么多，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向摊子走去。会是他么？我让那人先走了，自己则躲了起来。等他吃完要走了，我听到那卖豆腐的老汉喊了一句“大小姐慢走”。这就是那凌城大小姐？等她走近，居然就是那个欧公子！

　　我十分惊讶，她也发现了我。她惊讶一下，很快就恢复镇静，看看自己的男装，笑笑说：“他们家的豆腐脑很好喝，你要不要喝一碗？我把早饭给他们送回去，顺便换件衣服，等你吃完了，咱们找个地方慢慢聊，你看如何？”

　　她换了一件水荷色的衣服，裙裾飞扬，就此走入了我的心中，再也挥之不去。

　　她说话没了之前的那份小心，因是闲谈，也少了谈生意时候的算计和慎重，更加清丽动人，不时展露笑颜。我们在一条船上聊天。

　　“你有什么想问的呢？”

　　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想知道的也很多。

　　“我看还是我先解释吧。我叫凌灵，去咸宁开店，是一时兴之所至，没有什么阴谋诡计，这点你可以放心。而且我没有让你参与到比翼里面来，你自己要脱身应该很容易。”

　　“为什么女扮男装？”我知道我问的这个问题很愚蠢，她要是穿女装，怎么好出门？像她这般美貌，肯定麻烦不断。

　　“这个啊，因为穿女装太麻烦了，而且梳头很费时间，我也不怎么会梳。如果还带个丫鬟，出门就不方便了。可是除了头发和衣服，我并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啊。是你们非要觉得穿男装就是男的。如果那时候你叫我欧小姐，我也肯定认。不过我也很奇怪，怎么就没人认出来呢？”

　　我有些哭笑不得，你这种行为，谁会想到是女子所为？“你没有耳洞。”

　　“这个啊，那个……我嫌疼，所以我爹就没让我扎。这个问题上我算个特例。”

　　现在再看她，哪还有一点和我谈条件时的稳重成熟。原来你是个女孩子，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欧公子的事情解决了，关于凌灵你有什么想问的呢？”

　　“没有，我只是夏国一介商人。”

　　“这样啊……那我有问题。”

　　我洗耳恭听。她问我回去之后要怎么办，把比翼怎么办。我回答一切如常。听完我的回答她很放心，丝毫没有怀疑。

　　“你就这么相信我？”

　　“为什么不信？你是我挑的合作伙伴，不信你，就是不相信自己。何况，咱们好歹合作时间不短了，你还是很守信用的。”

　　“你不怕我以此敲诈你？”

　　“不怕，晓夜不是拿来当摆设的。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至少可以让你在凌城多呆些日子，等我把他们接回来，你再回去。”

　　“你舍得放弃？”

　　“本来就是玩玩而已，有没有，关系都不大。”

　　“你确实可以相信我。你能相信我，我很开心。”

　　后来我们渐渐成了朋友，书信也比以前多了，我也渐渐了解她，她的聪颖，她的活泼，她的多才，她的与众不同，可有一种失落也越来越浓。表弟五皇子快到成亲的年纪了，我对他说不要太早成亲，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他告诉我，他会等，等着娶凌城大小姐。她那样一个女孩子，生来残疾，如果他娶了她，一定对夏国有好处。我没有解释什么，如果都以为她是个傻子，也是好事。私心里，我也不想太多人知道她的好。

　　我把商业中心渐渐东移，去凌城的次数越来越多，楠儿断奶之后，我也带在身边抚养。她说我这样太折腾孩子，我开玩笑地说，不想楠儿长大之后和她一样水土不服，哪儿都去不了。天知道，我已深深喜欢上她，不可自拔。可越喜欢，越发现，自己和她已经永远没了可能。我只能在她逗着楠儿的时候，假装我们是一家人，幸福的一家。

　　终于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对她说：“如果我们一起，这天下一定是我们的。”

　　她想了想，对我说：“说天下未免有点夸大，但是商业方面一定是老大。我有办法，你有天赋，还有实力。可是这么好的事，老天都会羡慕，所以一定不可能，对吧？”

　　一定不可能么？我笑了，笑得很难看。和她在一起，的确太美好，所以才不可能么？她那样的女孩子，值得人全心对待，我做不到。

　　初见之时的错过，竟已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