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二十三章 匪我思存（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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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情形我永远也忘不了。
待我说出“结党”二字之时，三个男子均是神色大变，其中尤以胤禩为甚，震惊、疑惑、恐惧在他眼底交织在一起……胤禩、胤禟，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提点你们勿要结党以遭皇帝相忌，要知道从古至今，但凡威胁到皇权，纵然是皇帝爱子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太子党，八爷党……你们的权柄正在侵蚀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皇帝或者是在隐忍，或者还尚未察觉。但是，来日苦难已近在眼前——康熙四十七年快要到了，胤禩，胤禟，你们还不醒醒么？
“这些话是皇阿玛让你说的？”胤禟终究沉不住气，在我欲退出去的时候忽然问我，那狭长的凤目里全不掩饰他的怀疑。
“九阿哥专爱说笑！咱们在说《明史》，怎么又提到万岁爷了？皇上怎会和我说这些？”我仍是答了，他们兄弟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听了我的话顿时如释重负。趁着皇帝还未发作，哥儿几个收敛一些吧，或许，或许可以偏离预设的命运轨迹。
我悄然退出去，却一眼瞥见立在廊下的十四。他静静立在那里，眉头深锁，望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言。不知道他立在那里多久了，不知道我的“好话”他是不是都听见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听得进去。
…………
“宛如！宛如！”芷兰大老远就在喊我，“快随我来，有好玩的！”
我被她拉着往外走，不明所以。“什么好玩的？竟让咱们八福晋兴致这么高！”
芷兰向我神秘一笑，说道：“园中来了个会相面的人，据说神准的很，让他给咱们也相相！”
我听了却如五雷轰顶，不由颤声问道：“那个相面的术士叫什么？”
“听说是姓张，叫什么明什么的。”
“张明德。”
芷兰拍手笑道：“是了，正是这个名字！原来宛如你也听说过他！眼下胤禩和九弟他们正在宁远居让他给相面呢，舅舅们，佟大人他们也在……”
我等不及她说完，已疾步向胤禩的书斋宁远居跑去，惹得芷兰在身后大叫让我慢些。
慢些？再慢些你老公的前途就全毁了！
张明德，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相面人张明德，今日必须杀了你！
“……八贝勒他日必大贵！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我紧赶慢赶的跑进门，却仍是慢了一步——惹祸的那句“必大贵”已然是说了。
没有人知道危险的种子已然埋下，看看这些人，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玛尔浑、景熙、吴尔占……八爷党的骨干齐集一堂，听了这句要命的话还个个喜不自禁，深以为然。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他并没有听我的话。其实我又何尝不知他不会听！八爷党已然成势，岂是说散就能散的！但是，至少也该低调一些啊，这样公然在景园中集会，怎么不会给人落下口实！
若是胤祥，必然听我的话。
没来由的，脑子里便浮起了他的身影……“宛如！你在门边发什么呆，过来。”胤禩向我招手笑道。他是个很好的演员，纵使心底颇为欢喜，面上却仍是一贯的宠辱不惊。
此时芷兰也已赶到，嗔我道：“宛如，你跑什么？”
胤禩笑道：“你们姐妹来的正好，让张先生也给你们相相面。”
“好的很！先生先给我相面吧。”我也顾不得给众人见礼，也顾不得越在芷兰前头是逾矩，只大剌剌的立在当地，心中那个声音在反复提醒我：此人不死，必成祸患！
张明德四十余岁，文士装扮，面貌并无出奇之处。他手捻长须，凝神将我细细端量了一番，眼中疑惑之色一闪，侧头微忖方了然般笑道：“原来是太子妃易装在此，小人失敬。”
众人均不禁失笑，看向他的目光中都多了些不屑之色。
“你这人胡说什么！她是宛如格格，怎会是太子妃了？”芷兰忍不住抢着说道。
没料到此人不惊不慌，沉吟片刻，说出一句话来却令举座皆惊——“这位姑娘分明是母仪天下之相啊，若非太子妃，小人可不知如何解释了。”
身畔惊诧唏嘘之声顿起。
我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斥道：“一派胡言！”
张明德微微一笑，“姑娘的命相，小人自信绝不会看错，姑娘定然会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他顿了顿，一抹黠色从眼底闪过，在众人嗡嗡的议论声中他向我长揖到地。我不禁后退一步，心下又惊又怒——我没有眼花，他适才唇形略动，无声吐出的正是“少主人”三个字！
张明德，这下你不死都不成了！
我眼向身周一扫，不及多想，已几个箭步上前将墙上所悬宝剑抄在了手里。剑芒眩目，剑刃如霜！凭着一股刚勇戾气，众人惊呼声中，我挟迅雷之势回剑直刺张明德眉心！
殷红一点在他眉间绽开，衬着他那惊愕呆滞的苍白面色犹显得诡异非常。身周惊呼之声不绝，更有芷兰惊厥在地平添了几分混乱。我手一颤，这剑便再刺不下去。
“宛如！”是胤禩在唤我，他缓缓向我走近，声音柔和而镇定：“宛如，把剑给我。”
我轻声一笑，“贝勒爷当我疯了么？”随即又正色道：“贝勒爷，各位阿哥，诸位大人，此妖人口出悖乱之言，惑乱人心，断断留他不得！”
胤禩神情微滞，略略沉吟，终于仍是伸手向我，“宛如，将剑给我。”
我还剑入鞘，张明德便如同失了魂魄一般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我将剑交到胤禩手上，轻声道：“胤禩，此人不杀，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张明德乃是顺承郡王布穆巴所荐，我若杀了他，布穆巴、普奇等人面上须不好看。”
我咬了咬牙，走近他一步，还是决定将话挑明——“胤禩，你今日若不杀他，日后被皇上知道了便会坐实了你争储的罪名！”
他身子一震，显然并未料到我会将话说得如此直白。
九阿哥几个见了我与他之间的情势，明白我二人之间意见相左，便围过来相询。他们兄弟向来相待至诚，当下胤禩也并未隐瞒。
“宛如……宛如格格说得对，此人当杀！”十四声音果决，颇有威势，只是目光与我一触又缩了回去。
十阿哥摆手道：“宛如发疯，十四弟你也跟着疯不成？顺承郡王荐来的人，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要杀他，‘师出无名’！”
九阿哥亦道：“这姓张的，杀了也就杀了，原也没什么。只是好歹是布穆巴荐的人，现下咱们杀了他，一则日后难见布穆巴，二则恐怕会失了人心……”
我只将眼望着胤禩，九阿哥他们说什么都无关大局，最终决策的那个人是他！胤禩，你的命运终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的！
他仍是在犹豫，直到他将目光投向我，“宛如，你定要杀了他？”
“杀！”我的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才听到他终于决然的说了个“好”字。
十四便欲动手将人拖出去，谁知胤禩却道：“十四弟，着人将他押到步军统领衙门去治罪。”
“不行！”我脱口叫道。
“为什么不行？”
我硬着头皮道：“恐有变故。”
胤禩温然道：“宛如，我虽是皇子，但也无权随便取人性命，总得依律治罪方合国法。”
我无话可说。我也算是法律科班出身，这个道理我难道不懂？把这妖人交给衙门似乎也是个好办法，毕竟只要表明无心争储的态度就好。只是，为什么不详的预感会如此强烈……
张明德仍是被押走了。我与几个阿哥在宁远居内室喝茶等候消息。经历了适才的变故，几个人脸上都颇为凝重，只有十阿哥一人不停聒噪，说我“平日瞧不出来，你这个丫头竟然如此胆大妄为，竟然敢杀人！”
我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不是终究没胆一剑刺下去么？还说什么‘胆大妄为’。
“爷！”
见胤禩的长随进来回话，我立时从椅上跳了起来，急急问道：“可将人送到了？”
他摇了摇头，我的心便是一沉。“那姓张的被直郡王爷半路劫走了。王爷要奴才给爷回话，说……若要人只管找他要去！”
“妈的！又是他！”我一拳捣在桌上，知道事情已是无法转圜，不由自主骂了脏话，心中恨意满满。我恨大阿哥三番几次和我作对；我恨自己胆小怯懦，适才那一剑没有将张明德立毙当场；我恨胤禩犹豫不决，手段不够狠辣，生生将良机错失！
也许，这就是宿命，谁也逃不开。一闪念间，眼前似乎瞧见胤祥与嘉萱相依相偎，顿觉意兴阑珊，心灰意懒——没有用的。任何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不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偏离它原定的轨迹。我救不了胤禩，救不了胤禟，救不了……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第二十三章 匪我思存（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