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新生（清穿）》姜小白

104、第二十三章 匪我思存（三）

　　八贝勒在园中住了几日，渐次在园中的时候便多了起来，不久索性住进了园子，只有轮到他当值的日子才返回内城去。

　　芷兰自然是欢喜的，脸庞略略恢复了旧日的光彩。我却并不如何高兴。

　　以前在园中，天老大，芷兰老二，我老三。如今八贝勒住了进来，却变成了天老大，八贝勒老二，芷兰老三，九阿哥老四，十阿哥老五，十四阿哥老六，我老七！

　　八贝勒怎么可能有度假避暑的闲情逸致，他显然是把他的“司令部”、“指挥所”一并搬到园子里来了。至此园中便不复往日平静。除了阿哥们，大小官员亦往来穿梭……好在只以八贝勒的书房宁远居为中心，我的活动范围并未缩小太多。纵然如此，到底是比先前不自在了。

　　我很无奈。我是客，总不能反客为主，把景园的男主人赶走吧。何况，我并非不喜欢见他，他依旧是我心目中完美男性的代表。时时与他相遇在书斋、凉亭、花圃、湖畔……谈谈说说几句，也是赏心乐事。只是，与他相处愈久，我愈无法接受这俊逸非凡的男子竟会有那样凄惨的结局。有时，我不禁问自己，历史到底可不可以被改变？

　　这日，手边的《明史》手稿已然看完了，便去书斋找屺瞻先生拿新稿。八贝勒知道我喜读《明史》，命人从纂修总裁官王鸿绪那里源源不断的把书稿送至园中来。

　　王鸿绪是皇帝的“密探”我是知道的，倒是此刻方知他竟然也是八贝勒胤禩的支持者。不由得我不佩服。胤禩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连皇帝百分百信任的铁杆儿近臣都成了他的忠实党徒！

　　因是来惯了的，也不着人通报，只管往里闯。待得进了门，方猛然发现房中立着一个青年男子，正背对着我似是在赏鉴墙上所悬的书画。这背影如此熟悉，一时之间我不禁惊喜交集，脱口唤道：“十三——”话刚出口已觉出不对，心下立时一黯，不是他。他的身量还要略高些，肩膀也没有那么宽……男子身躯微震，缓缓转身，竟是十四阿哥胤祯！

　　我不禁尴尬万分，我竟忘了他二人身形相似，背影难分轩轾这档子事儿了。慌忙福了一福，道了句“宛如给十四阿哥请安” 。

　　他简短的只说了句“起”字，便不再言语，也不知此刻他脸上会是个什么表情——说来也算奇怪，自那年在草原上与他翻脸决裂，这许多年来虽在宫廷内外无数次相遇，但都有旁人在场，像今日这般“狭路相逢”却是尚属首次。心下虽然微微有些忐忑，却仍忍不住轻掀眼帘，偷眼向他瞧去……

　　十四阿哥长大了，昔日稚气尽脱，如今立在我面前的是个英气逼人的成年男子。没来由的，脑中便浮起了草原上那个霸道少年的淡薄身影，那年，他才十五吧。若是我没有和那个人相恋，或许那日我会待他好些……这么多年，他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大家都是成年人，纠结于过往是不是太幼稚了？我终于勇敢迎上他的双眸，展颜笑道：“十四阿哥来寻屺瞻先生？”

　　他并不答言，只平静的将我望着，眼睛里不见喜怒。

　　我见他不答，心中不由苦笑，好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与他尽释前嫌，他竟在那里玩深沉。

　　时间一分一分的溜走，我不由生了退意，便欲出言逃遁，不料他却仿若醒过神儿来一般，淡淡说了一句：“我在等八哥他们。”

　　说曹操，曹操到。他话音未落，数人笑语之声已然清晰可闻。不多时，果见八贝勒、九阿哥与屺瞻先生踱了进来。

　　见过了礼，十四便急急要往外走，八贝勒奇道：“十四弟，刚来怎么就要走？”

　　“我不走，我外面转转。”说完最后一个字，人已在屋外了。

　　九阿哥嗤声笑道：“他的克星在这里，他还不躲远些？”

　　十四一走，我立时如释重负，也无暇理会九阿哥刻薄我，只笑道：“阿哥们想是与屺瞻先生有事相商，宛如就不打扰了。”

　　八贝勒温然一笑：“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闲聊。你在这里正好，咱们适才正谈到新修的《明史》。”

　　一听他提到《明史》，我心中顿时便是一喜——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终于被我等到了。

　　“哦？贝勒爷也读《明史》？”我假作兴致盎然，侧身在椅上坐了，摆出一副意欲长谈的架势。
　　只听他笑道：“略略读了一些，奈何胤禩资质愚钝，只怕没有宛如你那样多的心得、感触。”

　　几个人均在笑，我假作娇羞女儿状，“贝勒爷笑人家，宛如可再不敢乱发议论了。”此时假意作态，只为一会儿言词过激时不致引人怀疑。

　　屺瞻先生微微一笑：“格格所发议论，角度独特，老夫治学多年，一时听闻，也往往有耳目一新之感。”

　　九阿哥原本漫不经心的喝着茶，此时听到他这样赞我，竟也睨起他那双凤目，说道：“宛如格格竟是个才女么？真是新鲜！我倒是也想听听了。”

　　八贝勒也说：“宛如，你近日可又有什么心得了，不妨说来一听，屺瞻先生也在，经他指点一二，咱们可都进益了。”

　　屺瞻先生忙谦了几句。我只在心内默想，这话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看看满眼鼓励的胤禩，忆及旧年对他的迷恋，今夕仍然留存于心的好感，还有与芷兰的姐妹深情……又瞧瞧胤禟，这俊美无匹的男子，多年相交，我早已将他视作了朋友……我要试一试，无论成功与否，我总要试一试。

　　“近日宛如又重温了一遍前明历代皇帝的本纪，终于被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故作神秘的开场白，果然吸引住了在场三个男子的全部目光。

　　“什么秘密？”

　　“称之为‘秘密’也不妥当，或许该叫做‘从政之禁地’？”我停了停，不等发问便解说道：“宛如以为，皇帝最为忌讳，最为深恶痛绝之事即为‘为官从政之禁地’，碰触不得，一碰必前途尽毁，身败名裂，甚至会丢了性命。”

　　八、九二人神色间原本尚有些玩味的意思，此刻却也不由得凛然静听。只有屺瞻先生听惯了我横发议论，不以为怪。

　　“你认为，为君者最忌讳臣下做的是什么？”八贝勒凝神瞧着我，静等我回答。

　　我攥紧了手，指甲都似嵌进了掌心里，只觉背脊微微渗汗。这话说出口会有什么后果，实难预料，但是……我咬了咬牙，终于说道：“是结党。历朝历代，皇帝最忌讳，最深恶痛绝的是臣子结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