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兽》蹲在河边洗星辰

4、第 4 章

　　“吱呀——”永绥的海风湿咸，运动场铁丝网门上的绿漆已经有些斑驳，此一块彼一块的翘着边。陈栩最后一个迈进运动场，把门带上了。
　　李瑾和许小年跟陈栩打过招呼，散到运动场另外两角。
　　经过昨晚一场暴雨，今天永绥阳光干净热烈，空气带着清新又凛冽的海盐的味道。许小年双手在身前交叉，深深呼吸了一口早晨带着微渺水汽的空气。
　　忽然，几句叫骂冲进耳朵。许小年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是两个囚犯打了起来，一个光头被按着仰倒在地，唇角已经见了血，另一个骑在他身上，头发垂在颊边看不清脸，正提着拳往他身上脸上招呼。
　　许小年身上的血液呼地直往上冲，当即提着警棍冲了过去：“怎么回事！不要打架！”他拨开周围几个抱着臂看热闹的，上前去拉正在挥拳的那个。
　　挥拳打人的囚犯被突然拉住了胳膊，一脸杀气地转过头来。只见他脸上横肉泛着微微的油光，目光森然，许小年拉住他胳膊的时候，看到他手背上横着一道深长的刀疤。
　　刀疤手见到是狱警，本来刚要作罢，仔细一看眼前这人似乎是个生面孔，尽管语气严肃但眼睛里尚带着三分稚气，再一看他的小身板，大腿还不到自己胳膊粗，劈手一挥就顶开了许小年。许小年没料到刀疤手会公然袭警，一个没防备就被推到了地上。
　　周围一片哄笑。
　　刀疤手似乎得到了什么赞许和鼓励似的，咧嘴一笑，一甩手放开了地上鼻青脸肿的光头，活动着手腕站到许小年身前：“新面孔啊。”他慢慢地蹲下来盯着许小年，“小宝贝，刚来，还不懂规矩是吗？”
　　许小年皱着眉看着他。
　　刀疤手伸出短粗的手指，点点许小年胸前的警号：“听哥哥的话，不该管的事别乱伸手，懂吗？不然在这个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的。”
　　他粗砺的手按住想站起来的许小年的肩膀，还含着暗示意味地揉了揉。
　　周围的人附和着发出含混的暧昧笑声。
　　忽然，周围的人群被猛地推开了，许小年眼前被挡住的阳光倏然一亮，紧接着他肩膀上的那只手被用力地甩开了，一只穿着低帮制服军靴的脚踏到刀疤手胸前，将他向后踹飞了出去！
　　李瑾把许小年拉着胳膊提起来，寒声道：“王和胜，斗殴袭警，我看你是挺想念禁闭室的啊？”
　　刀疤手王和胜低着头，脸上带着隐隐的愤恨爬了起来。
　　“怎么回事！”听到动静的远处的陈栩和林易一边把腰间的警棍拔出来一边跑过来。
　　“1073号犯人，斗殴袭警。”李瑾阴沉地看着王和胜。
　　“禁闭半月，这个月的劳动金扣发。”陈栩严厉道。
　　林易瞪着眼睛：“胆真大啊？小打小闹就算了还敢袭警？”他看看李瑾：“哥你没事吧？”
　　“没事，小年被他推了一下。”李瑾转过头去，下巴一点身后扶着光头的许小年。后者正一边把光头从地上慢慢扶起来一边帮他拍身上粘的灰尘草渣，闻声看过来温温一笑：“我没事，但是他好像伤得有点重。”
　　“那小年你带他去程医生那看看吧……哎不对，你刚来不知道医务室在哪……”
　　“我知道。”许小年忽然打断陈栩的话，随后又觉得自己不太礼貌，补充道，“我知道医务室在哪，陈哥你们在这看着吧，我带他过去。”
　　“嗯嗯，去吧。”陈栩点头。
　　林易看着许小年走远的身影，啧道：“小年这个样子，来这儿不挨欺负才怪呢。”
　　陈栩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什么小年小年的，人家比你大，给我叫哥。”
　　林易撇撇嘴。
　　“而且人家是正经警校出来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社会小流氓，十几岁就被亲爹丢上岛来似的？”
　　“陈栩同志，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这是对我社会意义和人格尊严的双重侮辱！”
　　“你要是再这么没大没小我还能给你□□上的折磨你信不信？”

　　此时，运动场的另一侧。
　　“斗兽场，说白了就是格斗台，”纪晨给祁锋解释，“平时出来放风大家都可以上去打两场，有押上劳动金的，也有什么也不图就纯粹上去松松筋骨解闷玩儿的。”
　　他觑着祁锋意味不明的神色：“哥你是不是在想，监狱里还能有这个？”他在祁锋身前，手里揪着一根草茎倒退着走，“永绥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这儿上不挨天，下不沾地，一切都是狱长和副狱长说了算，狱长是个六十多的小老头，快退休了，基本上什么事儿都不管，而且据说是膝盖有毛病，在永绥冷风一吹就犯起来——嗨，谁知道是真有毛病还是假有毛病，毕竟这鬼地方谁愿意在这呆着——总之，现在在琴岛修养着呢，老长一段时间才来岛上一次。至于副狱长……”
　　他顿了顿，余光瞟了一眼祁锋，发现他尽管还是神色淡淡的，但是目光专注，就接着道：“副狱长哥你应该见过了，就是那个秦警司，格斗台这种事他都不管的，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和犯人有关的事他都不大愿意管，下面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只要不过分不捅出事来他就抬手放过去了。但是，”他凑近祁锋，稍微压低了声音：“他要真被惹火了，可就吓人了。”
　　“怎么？”祁锋似乎是被勾起了兴趣。
　　“他那条鞭子哥你见过没？就那条细细的，漆黑漆黑的那条。上次有个叫孙二手的，哦，就是那个留着络腮胡子，以前干倒腾二手车二手船什么的家伙，姓孙，大家都管他叫孙二手，他说了几句话把秦笙惹火了，秦笙一句话没说抬手一鞭子，连皮带肉给他抽开了，没缝针养了一个月才算好。”纪晨想想当时那个画面就觉得肋下一疼，摇摇头总结道：“反正就不要惹他就是了，简直是个小活阎罗，可惜了那张天仙似的脸……”
　　正说着，他的背撞上了一个人。
　　“什么可惜了？”对方攥住纪晨的手臂。
　　祁锋看得很清楚，纪晨虽然是倒着走的，但对方走过来的方向和距离并不会让两个人撞上，他抬眼看到对方脸上的络腮胡子，微微眯了下眼睛。
　　“孙，孙哥，”纪晨冷汗都要下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我走路没长眼把您给撞了，你说我这俩眼珠子，真是，抠了都不可惜……”
　　孙二手似乎对这种诚惶诚恐的语气很受用，没追究就把他放开了，紧接着目光一转看向祁锋：“新来的？”
　　他的语气算不上和善，纪晨刚想打个哈哈，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便没做声。
　　祁锋看上去不太想惹麻烦，答道：“嗯。”
　　“怎么进来的？”
　　“人命。”
　　孙二手一笑，大概是想说“以后就跟着我混”之类的话，伸手去揽祁锋肩膀，不想祁锋向旁侧稍微一闪身，躲了过去。
　　孙二手脸上的笑僵住了。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停在空中，顿了顿，收回来的时候“顺便”捏了捏指节，发出“咯”一声脆响。
　　“看来这位小兄弟，不太待见我孙某啊？”
　　“没有的事，没事的话我先走了。”祁锋不欲多说，绕过孙二手继续走。
　　纪晨站在原地看看孙二手又看看祁锋，一时纠结。
　　“站住。”孙二手转过身来打量着祁锋瘦长的背影，慢慢踱过来，“小哥应该没什么要紧的事吧？怎么样，要不要上去活动活动？”
　　纪晨闻声咽了咽口水。周围散步的犯人看到似乎有热闹可看，三三两两地聚了过来。
　　“还是不了，会伤着的。”祁锋缓声道。
　　“就是简单比划比划，哪能真动手呢，再说了，小哥你也是手底下犯过人命的，我未必能比划得过呢。”孙二手嘴上客套着，但是脚下踱步，挡在祁锋身前。
　　祁锋没做声，但周围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哄起来：“小哥你就跟老孙比划两下子呗！”
　　“都说初生牛犊，你也跟孙老虎试试！”
　　其中还有个声音笑道：“嘿呀老孙，我看人家说的是怕伤着你吧哈哈哈！”
　　孙二手本来面皮上带着三分笑听着周围鼓动，听到这脸色微变，盯着祁锋的眼睛：“小哥，你是这意思吗？”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不远处一个单眼皮高个子的人停下引体向上，吊在杠上向这边看过来，杠下站着的一个白净漂亮的男孩子也跟着把目光转过来，左右打量一下，最终定格在祁锋面无表情的侧脸上。
　　祁锋抬起右手，曲起食指指节蹭了蹭斜飞入鬓的眉毛，挂上笑意道：“不是。”
　　周围空气似乎有些松动，纪晨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放松地出了一口气。
　　但是出众人所料的，祁锋这一笑激怒了孙二手，他直接出手掐着祁锋的脖子转身把他砸上了身后的斗兽台！
　　祁锋背撞在斗兽台外围的麻绳上弹了两下，他伸手抓住麻绳稳住了身形。
　　孙二手见他不还手，逼上一步提拳朝他脸上挥来。
　　“住手。”一个微凉好听，不带一点起伏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秦笙站在运动场外紧靠着斗兽台的一栋小楼的二楼阳台上，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拇指轻缓地摩挲着鞭柄。
　　孙二手见是秦笙，悻悻松开祁锋的衣领站起来。
　　“2443聚众斗殴，禁闭两周。”秦笙没看他，目光冷冰冰地放在祁锋身上。
　　李穆站在秦笙身后，慌张地看看他，又看看下面一圈人，赶紧挥手：“散了散了，都该干嘛干嘛去。”
　　众人没怎么做声，四散开去。
　　秦笙看着祁锋慢慢从斗兽台边站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痕，然后，他抬起头来，深邃漆黑的眼睛带着几分笑意，冲自己眨了眨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