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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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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医务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办公桌后的程聿一边推推银边眼镜一边抬起头。“小年?这么快又见面了。”
许小年微微鞠躬:“程医生,有个犯人受伤了,我带他过来给您看看。”
程聿让光头在圆凳上坐了,拿出酒精纱布先帮他包扎外伤。许小年站在光头身后,默默看着程聿修长灵活的手。
可能是因为一直在室内工作的缘故,程聿的肤色显得格外苍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好像泛着微光。许小年食指抠了抠拇指被自己咬得坑坑洼洼时不时会挂到毛衣上的毛线的指甲,悄悄把手藏到背后去了。
“鼻骨没什么问题,小心别再碰出血了,身体其他地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程聿问。
声音也好听,温温柔柔,干干净净的。许小年心想。他目光游走开去,程聿身后是两大排书架,一排上面都是厚厚的硬皮书,书脊上大串的英文德文他一本都没看懂,另一排上是满满的医学专业书,从人体解剖到药理研究不一而足,还整齐地靠着几个大资料夹,都贴着编号。桌上是昨天他随身带着的医疗箱,还摆着一盆多肉和一盆捕蝇草。捕蝇草长得挺旺盛,苍绿色的带着锯齿边的大夹子紧紧合着,看上去像刚刚饱食,很餍足的样子。
“小年?”
“嗯?”许小年回过神来。
程聿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许小年看看躺到单人床上的光头,“你们治疗完了吗?他没事吧?”
“没事,都是外伤,他说头还有点晕,我让他先躺着休息一会儿。”程聿从桌后站起身来,“你也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泡杯咖啡?”
“嗯?好啊,”许小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地就答应了。他看着程聿走到对面矮柜拿出一包咖啡粉,也跟过去帮忙拿了两个纸杯。
程聿靠在矮柜边沿,看着许小年捧着杯子小口吹气,忽然开口道:“小年,你刚刚摔倒了吗?后面沾了好多灰。”
“嗯?”许小年扭身一看赶紧放下杯子拍打了几下屁股。他看着程聿身上洁白的不染纤尘的大褂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刚刚摔了一下忘了拍了。”
程聿轻轻勾起终于被咖啡烫得有了血色的唇,然后他微微弯下腰,手环过许小年身侧。
两人的距离忽的被拉近了,白大褂上干净的气息里揉着醇厚的咖啡香气猝不及防扑进许小年鼻腔,让他不知不觉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他听见程聿在他耳边轻轻笑了。
程聿直起身,手里拈着一根草茎:“身上沾了根草。”
许小年愣愣地看着他手里那根枯草,紧接着飞快从他指尖揪下来攥进手心。他掩饰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被烫得眼含热泪直吐舌头。
“小心烫,慢点喝。”
“咖啡…咖啡太好喝了。”许小年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好喝吗?我自己磨的豆子。”
“好喝,很香。”这倒是真的,手中的咖啡香醇绵长,没有丝毫酸味,许小年虽然不懂咖啡,但是起码他能喝出来这跟自己以前喝的一块五一包的速溶咖啡不是一路货色。
“喜欢的话送你一点吧。”
“不不,不用了,那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这包就送给你吧,”程聿低下头认真的看着许小年一笑,“但是要寄放在我这里……自己喝咖啡太无聊了,如果你能经常来这里和我一起喝咖啡我会很开心的。”
许小年看着程聿含着笑意的眼睛,忽然觉得他的笑容里有种说不上来的……狡黠。他脸不自觉微微红了一下,埋头在杯子里了。
拜别程聿,带着光头出门之后,许小年还感觉混合着药味和咖啡香的味道还沾染在自己衣间发间。
忽然他想起了程聿养的捕蝇草。医务室那么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有什么虫蚁的样子,那株捕蝇草那么苍翠有力,程医生到底给它喂了什么呢?
“分餐——!”
推着小餐车的杂役在监房门口中气十足地长啸一声,2栋一层的囚室纷纷响起塑料碗盘碰撞的声音。
纪晨把白饭、没什么肉丝的青椒肉丝和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蒸蛋摆到简易的支架小桌板上,叫祁锋一起吃饭。
两人相对无言,各自低头吃饭。囚室里安静的空气让纪晨觉得有点尴尬,便主动找话题:“哥你下午也要去工作了…不知道你会去哪里。”
“有什么不一样吗?”
“其实劳动金都一样啦,只不过这里的人会觉得盐场木厂这种地方才是男人该去的地方,像温室啊,洗衣房这种,只有病秧子和娘们兮兮的人才去。”纪晨呼噜噜喝了一口蒸蛋汤,“我觉得他们一定会让哥你去盐场的。”
“是吗。”祁锋不置可否,像在思考什么一样应着。
与此同时,食堂。
“刚出锅的鲜蛤炖蛋——”
“豆包蒸好啦,热乎的——”
“啊!王姨蒸的豆包!”林易从门口老远就闻到了豆包的甜味,像条一路流着口水耳朵乱甩的拉布拉多冲了过去。
陈栩在他后面默默帮他把跑丢了的筷子捡起来,也跟着排在了豆包窗口。
林易餐盘里堆着三个饱满的豆包美滋滋地坐下,正看见秦笙走过青椒肉丝窗口。
他在窗口大叔热情呼唤下转头看了一眼,礼貌地点点头,继而立刻转身走去了别的窗口,脚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迅疾。
林易叼着半个豆包,从兜里摸出一个巴掌的小本,在“偶像讨厌的:”那一栏里认真填上了青椒。
“干嘛呢?”打完饭的陈栩拿勺子敲了一下他的头,坐在他对面。他隐约看到林易小本子上的内容,脸上空白了半秒:“……你是什么变态跟踪狂吗?”
“不准你玷污我对偶像纯洁又赤诚的爱!”林易啃着豆包口齿不清。
“你偶像?”陈栩歪过身子看了一眼不远处慢条斯理吃饭的秦笙,“秦警司吗?为啥?”
林易给了他一个“你居然get不到我偶像的优秀简直是瞎了你的左边勉强合格右边重度散光但是蒙混过关的眼”的王之蔑视:“崇拜秦警司很正常好吗?他那么气场两米五,况且又帅;那么年轻就当了警司,况且又帅;那么能打,况且又帅!”
陈栩:“……”我终究还是输在了脸吗?
“再说,”林易补充,“当年那场暴动还不够秦警司一战封神吗?我一个听来的都觉得惊心动魄,你们当时在现场肯定更刺激吧。”
林易说的那场暴动陈栩的确亲身经历并且记忆犹新。那是一年半之前,永绥监狱刚成立三个月的时间。永绥建立的初衷和宣传风向就是人权,上岛时对被流放的囚犯的承诺也足以安抚情绪维持稳定。监内劳动有劳动金,可以用于每个月购买规定内的生活用品食品;实行积分制度,表现良好,积分高的人可以在狱警的陪同下下岛接受探视,积分积累到一定数量甚至可以获得减刑……但是这些在被流放到永绥的犯人们眼中只能算作小恩小惠,他们十有八、九都是亡命徒,比起精神寄托的探视权和机会渺茫的减刑,更能让他们接受和信服的是能给他们现实享受的东西,普通的安抚对他们来说做不了数,永绥阴湿的气候、粗糙的饮食和严苛的管理都让他们难以忍受。不久之后的一个上午,在3、4栋犯人工作的盐场,一场暴动不期而至了。
起先是一个红脸膛的矮个子在狱警走近的时候假意摔倒,他不远处一个眉毛中间长着痣的麻子脸立刻过来大声道:“来人呐!有人死了!”
周围伺机而动的立刻围拢过来,乱哄哄地闹起来,夹杂着各地方言的污言秽语中,一个狱警刚拔出腰间的警棍指点着,就被早就等着的麻子脸抓到话头吵嚷着:“狱警打人啦!”“他们把人当牲口使!把人累死了还要打人!”
本来还在干活的一伙犯人不明所以,横竖自己也是心气不顺,干脆跟着举着晒盐用的木锹木筛跟值守的狱警和闻声过来的武装看守打成了一团。
其实按照规定,每天是有数支武装看守固定巡逻,并且每人身上配有足够将人击昏的低压电枪的,但永绥自收监三个月来出乎意料的相安无事,巡逻队数量就撤了一批,再加上很多看守被犯人拉进了盐田,浸着盐堆的盐池水是最好的导电体,电枪一下怕是要一起倒下。
一边犯人群情激愤,另一边看守顾虑重重,一时看守一方竟没能拦住犯人,眼看为首的几个人就要叫骂着冲出盐场去。
这时,盐场的铁丝大门从外面被推开了。秦笙迈进来,面沉如水:“挺热闹。”
盐田一片混乱,除了为首几个冲到一半的,盐池里厮打着喊叫着的囚徒们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盐水里已经见了红,犯人仗着人数优势,把被他们拉下去的几个看守围起来拳脚相加。
这时秦笙缓缓从衣袖抽出他不曾离身的釅黑的长鞭,手腕骤然发力重重抽在一旁的铁丝网围墙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盐田里霎时安静下来。
秦笙漆黑而含着寒气的眼睛自左而右扫了一圈,先看到了先前躺在盐池边装死的那个红脸膛。
“这位——”他走近看了看红脸膛胸前的囚号,“0723号,是病了还是伤了?”
仰面躺着的红脸顿时背上出了一层细汗。
“他,他身板差,干活累得猝死了。”麻子脸按照之前编的说辞回答。其实这时候他心虚得很,本来想着让红脸装死,到时候跟着大家伙往外一冲,乱哄哄的多个人少个人谁也没功夫想。
可他没料到秦笙会在半路杀出来,也没想到他小子眼睛这么毒,一眼就看见红脸了。
“哦。”秦笙点头平淡道,“猝死了。”
红脸听得秦笙没有多问,心下一松。不料他一口气还没出到一半,耳边就有疾风袭来,紧接着他腰下一痛,整个人就踹飞出去砸在盐池里!
秦笙长腿一迈下跟着了盐池。红脸脸埋在盐水里杀得生疼,听见有脚步踩着水过来,身体僵着没敢动。
秦笙薄唇一勾,军靴踩上了红脸的后脑勺。
“那真是,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