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玲音小孩

5、天空亦蓝

　　记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你相信它，但它却不存在。因为它已经是过去。时间这个奇怪的东西，到底流逝到哪里去了呢？如果在茫茫宇宙中，存在一个可以容纳岁月的容器，那么，是否有足够的空间来装下悲伤和眼泪？
　　我常常在想着，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是否都可以用因果关系来进行解释。每一个细小的行为，每一件看似很荒谬的事情，都有一个，或者若干个不为人知的原因。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随机。如果，在宇宙中存在一台足够强大的机器，可以很精准的推算出所有的因果关系，那么，每一个结果都是由原因构成，而原因也是由原因构成。。。这样一环一环的往上推，最后就会得到一个注定的原因。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那么，我们的相遇，是否在寒武纪就已经注定？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蝴蝶与恐龙的梦中。昏黄的床头灯还亮着，四周是淡蓝色的墙壁。珍珠色的纱帘遮住初升的太阳光。我有点困，但今天是九月一号，我的高中生活的第一天，无论如何都要早起，梳洗得漂漂亮亮的才行。
　　这样想着，我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从床上爬起来，脱下印着熊宝宝图案的睡衣，换上一件白色的体恤。桌上还有一个新买的水钻发卡，是一只淡蓝色的蝴蝶。我把长长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辫，斜斜的刘海遮住额头，我别上蝴蝶发卡。
　　“陈亦蓝，今天一定要加油哦~~^_^!”我对着镜中的少女说。这似乎是我每日的必修功课，就是对着我的魔镜自我加油。每次这样说完，我都觉得浑身上下充满活力。“神一定会保佑我的！”我今天又异想天开的补充了一句。那个神，不知道是佛祖还是上帝，或者是真主阿拉，但我也不想考虑得那么仔细了。
　　“阿蓝，起床没有？牛奶煮好咯！”隔着卧室的门，传来爸爸亲切的声音。
　　“来咯。”我应道。推开门，想都不用想，就是香气扑鼻的牛奶香。还有烤得脆生生的全麦面包片。爸爸系着一条围裙，把牛奶和面包放在餐桌上。
　　“爸爸早安。”我开心的说。
　　“快去洗漱，然后过来吃早饭啦。”
　　我冲到洗手间。洗漱完毕后，便和爸爸在悠扬的背景音乐声中头碰头的吃着早饭。今天早上的音乐是莫扎特第二十号交响曲。
　　“今天感觉怎么样？可是开学的第一天呢。”爸爸一边用叉子为面包抹上黄油，一边问我。
　　“挺好的嘛。”我喝着热气腾腾的牛奶。
　　“紧张吗？”
　　“有一点点兴奋，嘿嘿。”我吐了吐舌头。如果不是初中的同班好友陆欣糖和我分到同一班，我可能真的有点紧张呢。不过，想着将要认识很多新同学，我还是有种按耐不住的激动。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我抽了张餐巾纸抹了抹嘴。装餐巾纸的盒子是个淡蓝色的塑料盒，上面有可爱的□□熊。
　　“我走了，爸爸。”我背起书包，在门厅那里站着换鞋。爸爸笑着看了看我，随即戴上眼镜读晨报。

　　把单车停好，找到自己的班级教室，刚放下书包，升旗仪式便开始了。我的个子比较高，所以很自觉的站在后排。列队唱国歌时，站我前面的两个女生因为交头接耳，被班主任老师狠狠的瞪了几眼。班主任老师怀孕了，微微腆着肚子，木渣渣的黄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耐烦。升国旗时，因为前半段升的太慢，国歌快结束时，两个升旗手慌了神，七手八脚的将五星红旗拉上旗杆顶端。一般情况下，都需要在“前进进”这个结束语时升完，并且国旗都是在庄严的国歌声中以匀速直线运动上升，而不是突然提速到30公里/小时。但或许是升旗手太紧张，或许是单纯的技术性失误，又或许是过于自信的人格特征，总之，当国旗突然全速往上前进时，所有人都因为国旗不能按时升完而显出一种隐秘的焦虑。

　　我低下头看自己的脚，今天我穿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白鞋在眼光下显得非常耀眼。爸爸总是抱怨说，白鞋太容易脏。于是我狡辩说，刷鞋也可以锻炼身体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喜欢穿白色的鞋子。白色的球鞋，白色的小皮鞋，白色的帆布鞋，白色的雪地靴。配上蓝色的牛仔裤，或者是宝蓝色的短裙，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就可以过完一个夏天。

　　升起仪式完结后，是如滔滔江水般的校长讲话。胖乎乎的校长说了些什么，我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估计很多人都没有认真听（这个世界上，能够发自内心的认真听校长讲话的学生有多少呢？）。我在校长的声音催眠中思维飘忽，做起了自己的白日梦。一会儿回过神来，看着站在我的前面的同学，一个一个的后脑勺，也不知道都长成什么样子。有一个男生的头发像菠萝一样，难道他在扮演超级赛亚人吗？真是好笑极了。
　　猛然，我发现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像热带雨林一样茂盛的头发。哎呀，是陆欣糖！我内心惊呼，瞬间来了精神。
　　我偷偷的伸出右手，用食指戳了戳陆欣糖的后背。她的后背比较有弹性，我的手指是“软着陆”，不像我的背，会直接把人的手指戳成骨折。
　　陆欣糖敏感的扭过头，准确的说，是朝我的方向扭了三十度。我感觉她邪恶的眼光从她覆盖着浓密自然卷发的后脑勺透射出来。她的眼神比核辐射还厉害。我低头窃笑。

　　“阿蓝，你狂犬病发作了吗？戳我干嘛呢！”开学典礼结束后，我们依次往教室走去。陆欣糖冲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对我龇牙咧嘴的叫嚷。
　　“嘿嘿，亲爱的糖心，看来你的肌肉还没有丧失感觉嘛。”我们都称她为糖心。Honey，一个多么甜蜜的名字。听着就亲密。
　　“噫----新买的鞋？”我的白色新鞋很打眼，被她发现了。“让我踩一脚。”她一边弯腰细看我的鞋，一边抬起右脚，很夸张的做出要践踏我新鞋的架势。
　　“敢踩我就和你拼了！”我一副董存瑞炸碉堡的悲壮神情。“鞋存我存，鞋亡我亡。”
　　“哈哈，你得了吧。”陆欣糖一边笑，一边在我耳边悄声说：“有没有发现帅哥？”
　　“没注意。”我说，“我站在最后两排，你觉得看后脑勺可以辨别人的长相吗？我又没长透视眼。”
　　“哈哈，我觉得你的眼睛是雷达，只对帅哥敏感。”
　　“也对美女敏感嘛。”我说，“难怪搜索了很久，也没有发现你呀。”
　　“你欠揍。。。”她举着拳头想要打我，一副男人婆的样子。周围几个男生用惊恐的眼神瞟了她一眼，她瞬间又矜持起来，用手捂住嘴咳嗽了一下。
　　“哎呀，你要不要表演黛玉葬花嘛~~”我见状，做出呕吐的姿势。在人群中，她要顾及形象，所以嘛，惨遭我的滑铁卢了。

　　数学老师是一个美女老师，烫着酒红色的长卷发，个子高挑，并且化着浓妆，还戴了两个亮闪闪的耳环，很有点波西米亚的风情。她进教室后，自我介绍了一番，把名字写在黑板的一角。有男生问她是什么星座的，她笑嘻嘻的告诉大家，她是射手座。
　　射手座的人，自由又热情。陆欣糖就是典型的射手座。我是天蝎座，所谓的外冷内热。
　　第一堂课通常是讲很多题外话。我翻开崭新的数学课本，用0.38的签字笔在扉页上画了漩涡鸣人的卡通像。我最不擅长画手指。每次画手指时，要么是草草勾勒一下，要么强忍着认真画完，却显得十分畸形，可堪比毕加索的抽象画。相比之下，我最喜欢画眼睛。

　　下午放学后，陆欣糖被班主任老师叫去办公室了。像初中一样，她顺理成章的成了班长（难道是她天生就长得像一个国家干部？OMG！！0_0!!）去办公室之前，她像国家干部一样颁布了一道死命令，让我在教室等她，到时再一起去食堂吃饭。没有办法，饥肠辘辘的我只得百无聊奈的打发时间。第一天上课，没有作业，我翻开数学课本，仔细端详着自己画的漩涡鸣人，觉得画得还不赖。我的英文课本上画的是L，是《死亡笔记》里面那个个性孤僻的美少年天才。
　　看了很久，我又提笔仔细的描了一遍。同学都陆陆续续的去吃饭了，教室里空荡荡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一旦开始画画，我就会忘记时间。
　　九月初，天气不冷也不热，穿一件长袖T恤恰到好处。空气很湿润。窗外的绿叶在柔和的微风中沙沙作响。偶尔有一只小鸟儿扑腾腾的飞过。
　　在这种有些闲适的气氛下，我脑海里不期然的掠过一句词，忘记在什么地方偶然读到过。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正风流。
　　这样想着，我的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微笑。我又开始神游到一万光年以外了。地球上的事情已经抛到宇宙中的某个黑洞里。可不是？就连一个男生走到我的身边，我也丝毫未察觉。
　　我想，他一定在我桌子旁边站了好一会儿。因为，我隐隐感觉到光线有一种微妙的变化。不过，我却聚精会神的画画，同时觉得身处于宇宙飞船中呢。
　　“你喜欢画画吗？”
　　一个轻柔的，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真奇怪，宇宙飞船中难道还有别人吗？难不成是外星人？不过，既然作为地球人的我已经在宇宙中遨游了，出现一两个火星人也不足为奇吧？不过，火星语我居然能听懂，太怪异了吧？
　　我愣神了很久，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头看了看站在我身边的男生。他应该很高，因为看到他的脸时，我的脖子仰着，有点难受。我看到他的脸，他的脸像雕塑一样好看。他让我想到某个漫画里的主角，但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生谁家少年足风流。
　　这是谁的诗句呢？
　　那一瞬间，我有点不好意思。像着火了似的，立即垂下头，目光直射到他的膝盖，然后我看见他的鞋子。他穿了双白色的篮球鞋，白色夹杂着深蓝色的图案。
　　我很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句“你好”，或者是“你喜欢看《火影忍者》吗”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或者，我应该学会一两句火星语。此刻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空荡荡的，只听见操场上传出来的隐约的嬉笑声。空气也安静得仿佛忘记了流动。可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难道他会魔法？我觉得自己有点犯傻。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别人和我打招呼，我都能够轻松的应对自如。怎么回事呀？
　　过了一会儿，他就回到座位上了。原来他坐在教室的左下角，离我的座位不远，可因为在我的斜后方，我之前并没有发现他。从他的角度，好像可以瞥见我的举动。偏偏我又是那种小动作很多的女生。比如上课的时候，我常常摆弄课桌上那个毛绒绒的恐龙笔袋，或者玩一支米菲牌的四色圆珠笔。笔袋里还藏着一面镜子，圆形的，表面是一层绣花绸缎的面料，像个精致的盒子。打开之后，两面都是镜子。把笔袋放在桌上，打开镜子，就可以照见自己的脸，检查长了多少豆豆或者小粉刺，黑头之类的。而这个臭美的举动，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在笔袋里找东西。另外，我还有一把透明的小梳子，很短，捏在手心里梳头发，也不容易被察觉。
　　难道在上数学课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窥视我画画？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种窒息的感觉。

　　“嘿----”陆欣糖猛拍我的肩。这个家伙什么时候回到教室的？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看了看手机，倏忽过了半小时，这半小时我在想什么？时间像溜进了某个下水道，呼啦啦的就不见了。
　　“你想吓死我啊。”我对她说。她满面春风，肯定和班主任聊得很开心。
　　“阿蓝，怎么摆着一张臭脸哦？谁欠你钱了？”她端详了一秒钟，很夸张的说。
　　我的表情一定与她那张春风得意的脸成为鲜明的对比。
　　“你知道吗，阿蓝，你的典型表情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女鬼魂飞魄散了一样。只要你发呆，或者遇到什么事儿，就准是这种表情。”陆欣糖煞有介事的说。好像她很了解我似的。
　　“没有啦。走吧，去吃饭。我快饿死了。”我一边收拾课桌上的东西，一边拉着她走出教室。
　　没有错，那一刻我一定是失魂落魄。并且，在刻意的掩饰着这样的落魄。

　　食堂照例挤得近乎爆炸状态。稍不留神，别人的餐盘就在你的衣服上光荣就义。不过，要在中国成为一名合格的高中生，拥挤的食堂是人生第一堂必修课。从小学一年级我们就被教导，中国是世界人口第一大国。每人吐一口唾沫就可以把小日本淹没。难不成他们又填海造陆？不过，那时可不知道，在这样一个人口大国里生存，挤食堂是最初级的历练。因为之后还要挤公车，挤地铁，挤各种你能想象的和不能想象的东西。
　　幸好我之前用书包抢占了两个座位。否则我们又要端着餐盘，在别的餐桌前用足以杀死一头斗牛的眼神看着快吃完的同学，检验一下他们的脸皮厚薄程度。
　　我们相对而坐。旁边还坐着两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
　　我用叉子舀了一口菜，一边嚼一边说：“哎呀，这个菜太难吃了。早知道就要那个番茄炒蛋。”
　　“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陆欣糖看了我一眼，说。
　　“什么？”
　　“当你明天吃了番茄炒蛋后，你就明白这个词的意义了。”她说。“因为你终究会发现，无论打什么菜，都同样难吃。”
　　我一脸苦相。
　　“娇小姐，你已经被你那个贤惠的老爸惯坏了。谁像你那么挑食哦。”
　　“你倒不挑食，杂食动物，所以一个劲的长膘。”
　　“瘦成排骨，去装女鬼吧。”她才不管我怎么说她，照例大嚼特嚼。看着她吃饭，总会产生错觉，觉得她在吃山珍海味。
　　“哎，对了，你晓得我们班那个男生的名字不？”我咽下一口饭，看着她。
　　“谁啊？”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穿着白色篮球鞋的男生，该怎么形容他呢？其实，我连他穿什么衣服也没有留意。
　　“个子高高的，穿了双白色的球鞋。”我老老实实的说。
　　“拜托，这样的男生我们班有一打。”
　　“哎呀，就是坐我后面那个，左下角-----”
　　“你说是付辛源？”还未等我说完，陆欣糖就把我打断了。
　　“付辛源？你认识？”我有点点吃惊。
　　“谁不认识他？全世界不认识他的可能只有你吧，小白！-_-!!”她没好气的说。
　　“为什么啊？”
　　“因为他长得帅啊，巴嘎！！！”
　　“。。。。-_-!!!”
　　“哎，他真的长得有那么很帅吗？”我压低声音，老实巴交的问了一句。
　　陆欣糖含着一根菠菜，半截嚼在嘴里，半截吊在外面。她抬起头来，以一种极度不可思议的神情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斩钉截铁的告诉我，我在问一个愚蠢的N次方问题。

　　上高中以后，就有晚自习了。第一天上晚自习有些兴奋。如果突然停电就更好了。我突然有些恶作剧的想。我做了数学作业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我发了一会儿呆，手机突然响了，幸好调成了振动。
　　是陆欣糖那个家伙发来的短信。
　　-----你说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左下角那个穿蓝色T恤的那个？
　　我看完短信，就回头瞟了一眼。那个男生，正在埋头写着什么。头发斜斜的遮住前额，头埋得很低，只能看见他鼻子的轮廓。他穿的是一件圆领的蓝色T恤。
　　-----对啊。就是他。
　　我回了陆欣糖。
　　过了一分钟，陆欣糖回我：哇卡卡卡卡！阿蓝，你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我能够想象陆欣糖发这条短信时一脸奸笑的样子。顿时我的脸像被红色的油漆刷了一层，很想骂她，可是还得按耐住性子在手机上说。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随便问问而已。
　　-----嘿嘿，阿蓝很少主动关注一个男生哦。你一定喜欢上他了！
　　-----拜托，我只是见过他一面而已！只见过一面！而且还没有说过话。
　　-----傻瓜，你听说过一见钟情这回事吗？
　　-_-!!!!我无语！！！！

　　晚自习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和陆欣糖在手机上吵得天翻地覆。老师进来巡视，我就假装在看数学书。老师一转身，我就在课桌下面偷偷摸摸的发短信。真是急死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背起书包，朝陆欣糖冲过去。
　　“你这个家伙，太讨厌了！！！”我憋了一肚子话，正想滔滔不绝的向陆欣糖倒出来，却瞟到付辛源刚巧站在陆欣糖后面，而且，他听到了我说的话，于是，很不幸的，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顿时像雕塑一样呆在原地。-_-!!!尴尬啊，我的形象难道就这样被毁了？
　　可是，他看到我的时候，竟然不可思议的笑了一下。那种笑也不像是嘲笑（因为我自认为自己像个很傻很傻的女孩子！！！），好像想说点什么，但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还说你不喜欢他呢！花痴！”陆欣糖看到我这个傻样，用手拧了拧我的脸。
　　“真讨厌！”我红着脸说，一边朝学校里专门用来停单车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