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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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情况下，安锦痛恨医院，医生早已经和人民教师一样堕落为最没有职业道德的一群人了。安锦屁股里至今留有半段缝衣针。上大学那会儿，流行为男朋友织爱心围巾之类的东西。安锦反复试了许多次，那毛线实在是没有办法在她手下变成一段织物，于是她便放弃了。但为了表示她也是有爱心给粱嘉禾的，她别出心裁找了块破布头，要给他做一块爱心手帕。
送爱心这档子事，自然要瞒着当事人，安锦因此并不知晓粱嘉禾最痛恨手帕这玩意儿，为此，她曾经很后悔。那会儿，她十分用心地利用自己鸡爪子一般的手一针一线地缝手帕。有一回，逢到一半，粱嘉禾来找她，她吓得赶紧将半成品手帕往被窝里一扔，装作没事一般跟粱嘉禾出去玩了。回来时已经是半夜了，我们可怜的安锦同学完全忘记了被窝里藏着一块带着绣花针的手帕。她如同往常一样掀开被窝的一角钻了进去，然后左右扭一扭，往下挪，好让自己钻进那筒状的被窝。
那一夜，宿舍爆发出一阵猪嚎声。等安锦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她掀开被窝却只找到断了一截儿的针屁股。室友很烦安锦这样的午夜惊魂，说，不就是根针断了吗？好好睡觉，明天我送你一包针。
安锦说，不用，那半根针在我屁股里，我以后再也不用针了。
啊？
整个宿舍算是折腾起来了。连夜送到校医院，值班的长头发青年医生掰着安锦的屁股看了很久，最后说，拍X光的医生晚上不上班，没有办法拍片，没有办法拍片，他就没有办法制定方案，话说回来，就算拍片医生在场，拍好了X光片，他也没有办法制定方案，就算制定了方案也没办法实施——长发青年医生说，校医院没这样大的本事，他建议安锦的室友把她送到市立医院去。当然，为了表示校医院并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想过，青年医生还是作出了一定的处理，他指挥安锦的室友用磁铁对准针眼，企图通过磁力把针吸出来。只可惜，现在早已经不流行玩磁铁了，因此大家把校医院翻了个天也只翻出一坨指甲盖大小的磁铁。一群人轮番试了好半天后，长头发医生宣布，磁铁太小，力量不够，于是安锦他们又火急火燎地转院了。
市立医院果然比校医院要大得多，晚上一样有拍X光的医生，不仅有拍X光的医生，甚至还有拍CT和核磁共振的。值班医生显然没有那个长发青年那个耐心，他只随意看了看安锦的屁股便哗哗写了好几张处方。有一个有经验的室友看见了CT这两个字母，于是吩咐所有人都翻口袋给医生看。那医生大略目测了一番，便把CT划掉了。
片子很快拍出来，大家都看见了那跟断针斜在安锦屁股里，问医生怎么办。医生说开刀，住院。这个医生的效率真是十分高，一会儿功夫，他就开好了住院单。安锦被一群室友簇拥着去了住院部，外科的值班医生是个快谢顶了的中年大夫，这头型，一看就很有经验的样子。他看看片子，就对安锦说，你这个现在住院划不来啊，就是现在给你住下了，也不能立刻给你开刀，这个最好要等到长了一段时间以后，形成肉芽包裹才好开刀，这样对你损伤也最小，你看，你要是现在住院的话，要多交许多住院费哪！划不来，划不来啊！
中年谢顶医生的形象于是一下子在安锦他们心目中高大起来，原来这个头型，不仅代表有经验，还代表善良啊！安锦千恩万谢，拿着片子回去了。
两个礼拜之后，安锦再一次后悔，她怎么能如此轻易相信一个医生？一个人民医院的医生？按照中年谢顶医生的吩咐，两个星期以后安锦再去市立医院准备手术，但这个时候医生众口一词，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啦：哎呀，你当时怎么不立即开刀呢？这个时候再来，不太好办了啊！
可是你们医生叫我这个时候再来的呀！安锦抗议。
医生们说，谁，谁让你这个时候来，病历上写了么？
安锦便傻眼了，她四下望了一番，没有找到那个谢顶医生。而她的病历上更是一个字没有，急诊医生和谢顶医生都没有在那上面留下一点痕迹。在这个凡是讲究证据的时代，安锦只有认命了，她不顾形象地诅咒了外科的所有医生以及他们的直系亲属们，然后拖着屁股去了另外几家医院，结论是一模一样的，不适合动手术。
许多年以后，安锦就会感叹，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认识双喜，这样也算在医院有个熟人，这样，就算没有多少钱好赚，也许医院也会帮她取出这根针。但事到如今，就算是医疗系统有了一个自己的好朋友，安锦仍是对医院没有一点好印象，更何况，在这件事情上，双喜保持着与安锦同样的看法。双喜教育安锦：身体要交给自己，自己保养，万万不可交给医生。
安锦将这教导谨记在心，后来的这几年来来不曾去过医院。再一次与医院联系起来，就是拜宾彬所赐了。
此刻，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半趟在这间医院的一张奇怪的椅子上。后来安锦知道了这叫产妇椅，或产床。安锦双腿打开，架在两旁高高的架子上，腿上搭了一块消过毒的白巾，但那个私密的地方还是一点不漏都展现在医生面前。多亏医生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否则安锦很有可能立刻跳下椅子跑了。
医生头发都有一点花白了，她和蔼地望着安锦笑：“别紧张，这个过程不会疼，不会难受，真正难受的是你怀孕的这十个月里。来，腿再张开一点，放松。我做这个已经有些年头了，相信阿姨。呵呵，我把这小东西放进你体内，过十个月，将有几个小鬼从你肚子里出来，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等等！”安锦忽然坐起来抓住和蔼妇女的手，下一秒，她的声音已经是朝门外吼去：“宾彬，你个混蛋！”
“怎么啦？”话音刚落，宾彬迅速闪了进来，一进来就看到安锦这四仰八叉的姿势，忙不迭地转过脸去。
安锦一点没觉得难堪，此刻她正在气头上：“你现在告诉我，究竟有几个小孩？几个？啊？开始不是说一个吗？怎么的，你还想加量不加价啊？”
宾彬本来脸已经通红，这个时候更是被憋得说不出话来。老阿姨扑哧一声笑出来：“不要生气啊姑娘。这个是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放三个受精卵下去，但是不一定都成功，也许只有两个成功，也许，只有一个成功。最好的结果当然是三个都成活。你也知道蒋素心的情况，作为医生，我也建议能一次性多放几个，这样生出男孩儿的几率也大些。”
“可是三个都活了的话那我岂不会惨死？那得多大个肚子啊？”
阿姨又笑起来：“这个不用担心啊，再大，也只是一个肚子，不会长两个肚子出来的。”
这个说法倒新鲜，安锦想了想，想起蒋素心笑眯眯的脸，决定不再追究这事。于是在这一天，安锦的身体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此以后，她身体里多了三个小东西。
这个过程果然没有什么太难受的。完了，和蔼阿姨对安锦说：“两周后来检查受孕是否成功。记得啊！”
“好嘞，我弄个备忘录。没什么事我就走了啊，学校还有点事情等着我处理呢！”安锦跳下产床，整理好衣裤便朝外奔去。
大步流星，这是安锦的风格，在门外守候的宾彬着了急，在后面一把拽住安锦：“你慢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安锦这才意识到，靠，从今往后，她还真就不是一个人了，如果那几个受精卵命好的话，那从此以后就是四个人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情，那还真叫一尸四命，啧啧。这么想着，安锦果然将脚步放缓，宾彬很自然地扶住她，朝电梯走去。安锦有点飘飘然，怎么着，这就成一个孕妇了？走路还要人扶，以后是不是坐公车都有人让座了呀？
他们去跟蒋素心报了喜。蒋素心拉着安锦的手不停地说辛苦辛苦，谢谢谢谢，说着说着，两行眼泪就滚了出来。安锦又是第一次见到她流泪，吓得手足无措，两只爪子就上去擦眼泪了。宾彬忙在一旁喊，轻点儿轻点儿。两个女人忽然笑做一团，这下，宾彬一个男人得招呼两个女人，看以后有他受的了。
一堆乱笑声中，安锦望向宾彬，他正温情地看着蒋素心，一脸总算轻松一点的表情。安锦看见他眼角有几根皱纹，前几次碰面倒没有注意到，仿佛这皱纹是一夜之间忽然长出来的。这就像一个正常的男人了，安锦忽然在心底感叹，宾彬真算得上一个痴情的好男人了，不知为什么阮小桔要给她那样的劝告呢？
那两个人肉麻地深情对视一番后，宾彬起身说去给她们俩削两个苹果来吃。不一会儿，他抓了两只苹果坐到沙发上去对付苹果了。到现在蒋素心已经很虚弱了，宾彬必须把苹果皮去掉，然后分成指甲盖大小，这样才方便蒋素心咀嚼消化。
安锦不知不觉又多望了宾彬两眼，她对蒋素心说：“他对你真好。这年头好男人太稀少了。”
蒋素心说：“是啊，他太好了，可惜我没有福气。”
安锦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着也是读了那么多年书的，怎么那么不会说话。她想补救：“你不要那么想，说不定医学昌明，明天就找到意料方案了呢？”
蒋素心呵呵地笑出声来：“不用安慰我，我这半年来都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了。这疑难杂症医院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不过我不怕，我准备好了好好过剩下的日子，再好好爱他一段时间，不管是多久，剩下来的时间，就得指望你了。我今天真是太高兴了，你肯帮我生孩子，这又了去我一桩心愿，就算现在就死了，我也无憾了。”
安锦想说你别高兴的太早，医生说两星期后才能确定成功不成功呢，万一不成功你这也是白高兴。她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为妙。安锦想走了，她害怕一会儿自己又说出一些什么乱七八糟不对嘴的话。
不过在她起身之前，病房门开了，进来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看不太出来具体年岁，安锦猜大概四十岁上下。安锦觉得这妇人好看，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时候，宾彬立刻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妈，您来了？”
床上的蒋素心也叫了声妈，那妇人朝宾彬笑笑，径直走到床前坐了下来，关切地问：“今天怎么样？”这一架势，安锦就明白了，妇人是蒋素心的娘，宾彬的丈母娘。蒋素心说还跟以前一样，然后就拉了安锦向她妈介绍说：“妈，这就是安锦，今天刚刚接受了受精卵植入，植入了三个受精卵呢。”然后她又扭头跟安锦说：“安锦，这是我妈妈。”
“阿姨你好！”
“小安你好，真是辛苦你了。”蒋妈妈一下子就抓住了安锦的手，亲热地叫小安，这语气仿佛叫自己的某个晚辈一样，看样子，她们一家都习惯自来熟。她抓住安锦的手就不肯放了，拉着她坐下，不住地端详，期间又不住问话。只跟安锦呆了十分钟，蒋妈妈就断定安锦是一个古道热肠又洁身自好并且专业也过硬的好姑娘，安锦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不管怎么样，蒋妈妈也跟蒋素心一样，看到安锦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安锦，她把安锦从头夸到了脚，望见那只珍珠大挎包的时候，蒋妈妈顿了顿，继续夸奖道：“小安品味很不一般哪！”安锦脸一红，很后悔为了省事又多带了它一天。
寒暄过长相，学业，家庭，生活习惯等等一切可以寒暄过的东西以后，蒋妈妈那手就更加用劲了，她一只手抓着安锦的左手，另一只手就在安锦手背上轻轻地拍：“小安啊，我是个命苦的人，中年丧夫，现在还没到晚年，又要丧女。我五十岁刚过，就要孤孤单单一个人。刚知道素心这个病的时候，我真想跟她一起死了算了，这样我们一家在那边也能团圆了。可是我后来左思右想，这样做不妥，这样以来，蒋家的脉就算在我手上断掉了。那天素心告诉我说她决定要留下一个孩子时，我就晓得我们娘俩想到一块儿去了。小安，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你年纪轻轻没有成家，竟然愿意为我们做这个事情，我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你。好孩子，你说，但凡你想到什么，你只管跟我说，我能做到的，我都满足你，就像我对素心那样。”蒋妈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眼泪下来，就还原了一个五十岁妇女的本来面目，仍是一个为了女儿伤心的母亲。
安锦捧着蒋妈妈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办，蒋妈妈比何麻姑还要大几岁，这样就像一个母亲跟一个女儿哭诉。安锦觉得蒋妈妈真的很可怜，她自己很能体会被一个人抛弃的感觉，而蒋妈妈更惨，接连被最重要的两个亲人抛弃，这一抛弃，就是永远。安锦的鼻子也有点酸看，忽然之间，这个一时冲动的借种行为变得有点神圣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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