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没有道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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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赵康走远了，李恕把小孩儿拉到木板车上坐下。
“因为你爸吗？”
让这孩子哭成这样，除了今天回来的那个人，李恕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付宁江长得很白但也很瘦，之前李恕还纳闷，这孩子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妈，今天才知道，他和他爸长得太像了，还没发育的小孩儿身上没二两肉，小脸儿尖尖的，挂着泪痕。
“恕哥，能不能别送我回家。”
他没回答他的问话，大概是不想提起。
“你出来，你家里人知道吗？”
家里闹哄哄的，他姥姥一直在骂他爸，他妈和他姐一直哭，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知道，我说我去同学家住了。”
“你同学呢？”
“……”
他没说话，低头挠着自己的胳膊，气氛有一点尴尬……
李恕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没意义。
“胳膊被咬了？”这蚊子啷当的草稞子里不被咬才怪，
“走吧，去我家。”
付宁江惊喜了一下，但又犹豫了；“你家？会不会太打扰你们。”
李恕揉了揉他顺毛的脑袋，
“不然怎么办，你回家？”
闻言付宁江又不说话了，他可不想回去。
还没等付宁江从木板车上跳下来，李恕就拉起车杆掉了头，吓得小孩儿赶紧扶住了把手。
付宁江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不再想之前的那些破事了，
突然后脑上飞过来一件衣服。
“披上，省得蚊子咬。”
李恕看着板车上的一小团儿，轻的都没什么分量。
夏夜没风，闷得很，旁边草地里的知了叫个没完，好像在笑话大野地里的这两个傻瓜。
回到家里时，院子的木栅栏门还没落锁，但是也早就熄了灯，李恕把板车放到一边，带着小孩儿进了西厢房。
平时这屋他和李道两个人住，土炕不大，今天显然住不下。
付宁江束手束脚地站在他身后，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自己还是回家吧。
“等着。”李恕把炕上睡得很熟的李道打横抱起来送去了正屋。
付宁江看着李恕稳健的步伐，觉得他力气真的好大，李道和自己同岁，看起来比他重多了。
李恕回到屋里，看见付宁江规规矩矩地在炕边上坐着，见他进来也没说话。
“走，洗把脸去。”
付宁江听着安排，到外屋洗了脸漱了口，然后还主动去倒掉了脏水。
折腾完这些，屋里的老钟打更了，已经凌晨一点了。
付宁江钻进了刚才李道睡的被窝，大半夜的，害得人家换了地方，他挺不好意思的，但是侧头看到旁边端端正正躺着的李恕，又有一点开心。从小到大他都没来他家住过，一是他姥姥管得严，还有就是……可能之前也没熟到这个份上。
“热吗？我把蒲扇给你找来？”听着还没平缓下来的呼吸，李恕感觉小孩儿可能是热得睡不着。
付宁江没吭声儿，李恕起身去柜子里翻翻找找，拿过来一把大蒲扇递给他。
“咋的？还得我给你扇？”举了半天也不接，李恕凑过去一看才发现，睡着了……
一搭额头却还是汗津津的。
“唉~”李恕认命地一下一下给小孩儿扇了起来。
后来在李恕出去的那些年里，付宁江在无数个夏夜，总是会想起来这个夜晚，仿佛这一个夏夜贯穿了他好几年的人生。
许多事情，是不得不面对的，比如付宁江突然多了个陌生的父亲，他姐和他妈，对付春生一直是爱答不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过完了，他突然回来想阖家团圆其乐融融了，事情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付宁江不是故意刁难人的人，但是对他这个父亲，也真的热络不起来。
付春生在家里吃白饭也说不过去，他趁着还没农忙，就在镇上找了个活计，在一家新开的工厂找了个工作，拿笔的手突然干起这种活儿，他还很不适应，总是笨手笨脚地伤着自己。
家里房间不多，宁秀珍不想和付春生同住，就和女儿一起住到了姥姥屋里，之前本来是他和姥姥住，这下让他和他爸住一间屋了，放学回家，他都不想在家待着，没什么可说的。他看出来付春生有几次想要和他搭话，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李恕这些天已经不去学校了，结业考试去考一下，拿个毕业证就算完成小学学业了，虽然听起来很丢脸，但是，有也比没有强不是。
这天下午李恕没去帮他爸，因为晚上他姐要回来。
李缘在高中念书是住宿舍的，学校在县里，虽然离家里没有特别远，但经常回来也是不方便的，一般都是放暑假和放寒假才回来的。
李恕买了烧鸡，张永梅贴好了饼子，李震华也赶完了工，提前回来了。李恕在家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摆碗筷，等李缘回来直接吃饭。
木栅栏门被打开了，张永梅抬眼望出去，被自己家闺女吓一跳，这孩子穿了条亮眼的红裙子，旁边还带了个人，这可把她吓坏了，赶紧出去看。
“妈，我回来啦！”李缘这回不像往常穿着校服，这一身打扮起来，像电影里的人似的。
“你个死丫头片子，穿得这是啥？”张永梅训完她，就看他旁边的人，愣是没认出来。
“姐~你还认得出我不？”这家伙穿着一身西装，给张永梅吓一愣，叫谁姐呢这是？
“妈，这是我小舅啊，我三姥爷家的。”李缘在旁边解释着。
张永梅使劲儿看了看这张脸，才寻思出一点儿熟悉，“润青？你是润青？”
“姐！是我啊，润青。”认出来人了，张永梅赶忙把人请进了屋里。
张润青在那边给他们讲着自己是怎么在县城里遇到李缘的，又把这两年的事儿讲给了张永梅听。原来这个张润青初中没毕业就跟着村里人出去，去市里打工了，这两三年一直在外地四处飘，一开始只是在工地干点力气活儿，后来因为人机灵，做起来了小队长，然后现在年纪轻轻就有了自己的包工队，前两天在他相好的那里吃饭，就遇上了李缘，他相好的，好巧不巧就在李缘的高中附近开小饭馆。
李恕从外边回来看到他姐这身装扮也吓一跳。
“来，李恕，这你小舅，好几年没见了。”
“呀！李恕都长这么大啦？”对面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男的，根本看不出来是小时候带他一起玩的混小子了。
“小舅好。”李恕打量了一番，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嘿嘿，小恕，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小舅送我的。”
李缘明显已经和这个几年不见的舅舅熟悉了。
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张润青说打算在这住几天，包工队近期因为天气太热在放假，所以他得了清闲，来串串门。
李恕记得几年前就听说，三姥爷家的小舅出去打工了，后来听说还算是发达了，今天见到，到真的是当上了个小老板了，他心思有一点活泛了，不知道出路的他，好像隐隐约约看见了一点光亮。
李恕在西厢房里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想着。
付宁江今天晚上吃完饭没跑出去，因为感觉肚子有一些不舒服，他那个爸，看他在屋里躺着，一直没敢进屋，就在外屋晃晃悠悠，还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土块儿。
“你别踢了，起灰。”
付宁江一出声儿把他吓一跳，他又惊又喜的，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子，你原谅我了？”
付春生到底是个不会说话的，一开口这，话就教人没法儿回答。
“没。”付宁江觉得奇怪，他也没说过记恨他什么的，虽然这是事实，他回来这几天，只不过没说过几句话而已，到现在他都还觉得这个人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已，开口就问原不原谅他……奇怪。
“你肚子不舒服吗？”付春生上一句话没接到答复，但是也蛮开心的，毕竟孩子主动跟他说话的，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挺高兴的。
“嗯。”付宁江蜷缩进被子里，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答复，付宁江也没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儿子？儿子？”
耳边扰人的声音响起来了，付宁江勉强睁开了眼睛，一小碗热乎乎的鸡蛋糖水放在面前，付春生笑得殷勤，递给他筷子。
“你煮这个干嘛？家里鸡蛋不多的。”付宁江端着碗皱着眉头埋怨。
“你吃着。”付春生又去他带回来的大袋子里挑挑拣拣，拿出来一个看起来挺不错的包裹。
“这个也给你。”付春生把东西塞进他怀里就出去了。
付宁江打开发现，是一包很精致的糕点，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他看了看跑到院子里干活儿的付春生，没说什么，这是有记忆以来，那个是他父亲的人，第一次送他礼物，是一盒糕点。
第二天放学后，付宁江偷偷摸摸进了自己屋，正好还没有人回来，他把昨天付春生给他的糕点分了一半出来，用油纸包起来，藏在身后就出了家门。
昨天肚子不舒服，况且和他爸的关系刚刚破冰，也就没好意思出去。今天白天他一直惦记着这点事，他觉得那个糕点看起来那么好，李恕一定也没吃过，放学一回家他就打算给他送过去一点，毕竟那天在水沟那边，他还把他带回去，还去他家住了一天，算是回报人情，付宁江在心里为自己想着理由。
付宁江家离李恕家不远，但是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还跑着去的，他想起上次给他送桃酥，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个糕点他一定也会喜欢的，想到李恕能因为他的东西开心一点，他又莫名地觉得开心了一点。
转过一个路口，到了李恕家胡同，付宁江远远看见他家门口，李恕背着好大一个包裹和一个穿着西装的人站在一起，好像是在和家里人道别？李恕和往常一样挺拔，穿着军绿色的衬衫，但是看着一点都不土气。
天色还早，夕阳的光把远处的李恕染得很亮，他觉得他好像比以前还要好看，付宁江攥着手里的糕点袋子，没敢上前，也没回去。
几分钟之后，李恕和那个男的往路那头走了，是出镇子的方向，付宁江在原地直直地站着，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知道李恕是要去哪，只是在心里有很多种猜想，也猜到可能是要走，但是他也没去追，没去问李家人他到底干嘛去了，十一岁的付宁江看着李恕走远的背影，只是静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把手里的几块糕点，大口大口吃掉了。夕阳的光又晃了他的眼，糕点是什么味道的，他也不知道。
李恕决定走了，跟他小舅出去闯一闯，万一他像他小舅那样，也有出息了，回到家乡也可以给他爸妈带许多礼物，给他姐买新衣服，还能给李道买他最喜欢但是平时吃不到的桃酥。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赵康他们也都不知道，他不想惊动其他人，他再回来时，想说再说吧。他选择了这种方式，但他不知道的是，可能有一个小孩儿因为他这悄无声息的离开，念了他好几年。
出了镇口就算是真正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俩搭了过路的马车，李恕看着西天的云，很热烈的颜色，在摇摇晃晃的视野里慢慢消失殆尽，就这样，和短暂地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道别了，以及这十五年里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们。
在后来他们二人重逢的日子里，很多次付宁江提及这件事，但是最终无论如何也没说出口，当时他其实看见他走，但是没去道别。
他在之后的人生里，他也一直坚信着，只要还没有道别，就一定会再次重逢。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没有道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