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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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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一桌子鱼,午后锦缎便教会北溟洬传信,其后彼此无事可做,锦缎便将脑袋搁在北溟洬肩头靠住,神情满是小欢喜。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哼小调,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曲目,北溟洬在谱子里从未见过。不过锦缎哼得悦耳,他便取出珊瑚萧,跟着锦缎的调子来和。
接下来,锦缎哼唱得可就更欢畅了。
洞府之外,一道虚影从海平面缓缓升起,阖目倾听,亦是十分入神。
北溟洬音准很好,但总是不够动听,因为没有韵致。青牙在这方面比较讲究,音乐不只是声音与声音排列,有灵魂的音乐应该有或轻或重的力道,或明或暗的色彩,或喜或悲的情绪。
今日听到的箫声,明显就是有情绪的,那色彩明媚灿烂、力道柔软,轻轻拂过耳畔、十分地快活。
青牙惬意听着曲子,舒展两只手臂,牵动海水一波一波地飘摆起伏,高低错落,好像在海面也弹出一支小调。
海水一高一低舞得正好时,又忽地打乱阵形,一股脑落回海面。同时青牙微微蹙额,不很情愿地潜回海下。
洞府内,北溟洬也停下吹奏,在锦缎疑惑的目光中,出声道:“母亲回来了。”
“哦。”锦缎撇了撇嘴。
雪珍珠进来的时候,锦缎小调子虽没再哼,姿态却还是那没骨头一样把重量放在北溟洬身上的姿态。
这姿态北溟洬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妥的,然而推也不曾去推。他拿不准锦缎脾气,若因为被他推一把,又与他赌气,又要出走,又有罗刹围猎……罢了。
雪珍珠先不曾说话,落座到一只蒲团上,审视着他俩,让北溟洬很快皱了眉。
“锦缎,”忽地,雪珍珠开口,“你随我来。”
那语气听起来不太友好,锦缎闭上眼睛,枕在北溟洬肩头的脑袋换个方向,不甚想要理会。
这模样自然叫雪珍珠着恼,北溟洬却意外地觉得有几分可爱,他轻轻捏捏锦缎柔软的手掌,用眼神告诉他,“去吧。”
然而锦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着手掌给他捏一捏,还挺舒服。他捏回北溟洬两下,将两只手都分别搁在北溟洬掌心,海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兴味。
再捏捏?
北溟洬转头看向雪珍珠,再看回锦缎,陷入一个难题。
“锦缎!”雪珍珠那暴脾气可都快上来了。
锦缎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看在雪珍珠昨晚救过他们的份儿上,给个薄面。
雪珍珠领他到静室,他便踞个蒲团坐下,只是坐也没个正形,一条腿伸直,一条腿盘着,脸上也是不太耐烦。
雪珍珠都快给他气死了,“昨晚是怎么回事?既没有向我传信求救,也不给有鱼氏递个话?你当那罗刹只是小虾小蟹,凭你就能对付?”
锦缎看了看她,却忽地一笑,“没错了,我以为罗刹只是小虾小蟹,啧……谁晓得那么能打。”
“锦缎!”雪珍珠气极不已,然而终又放软,叹了叹气,“若你当真出事,我该怎么向你父母交代?”
锦缎左手托着下巴,右手一根一根拔出织蒲团的海草芯子,头也不抬地,“北界一向不安生,当初让我照看洬洬,你们不知罗刹?”
“我若早知,又怎么会……”雪珍珠活了上千年,对于如何应付这等成年之前的小妖怪,还是没辙。她一个第四区的大妖,素日又重修炼,哪儿知第二区这些年具体有个什么小状况?
不过,这等分辩的话说到一半,意识到方才锦缎说的是“你们”,而不单单只针对于她。联想到有鱼氏那对旧日伉俪而今的状况,雪珍珠压下脾气,“不管怎么样,你父母总是希望你能够平安无事,这些年……”
“我需要为了他们平安无事?”锦缎又是一笑,“命又不是他们的。”
锦缎和雪珍珠谈话时间不长,结束后,两只妖怪的情绪都不好。雪珍珠飞出洞府散心,锦缎坐在墙角,眼睛盯着墙面石材的纹路,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再哼小调。
到傍晚,北溟洬终于拉动锦缎去崖头看落日。那时整个金红的太阳在海面铺下一道波光粼粼的影,银鱼跃来跃去,仿佛一颗一颗闪烁的明亮的星星。
大海的边界经年纯白,白浪、白沙滩、往上是白色的雪山,笼一方金红色的薄薄的轻纱,再往上,便是那缓缓西坠的红宝石一般的落日。
这时节他瞧着那落日,锦缎却瞧着他,说了近两个时辰来第一句话,“冷吗?”
北溟洬略一迟疑,随后摇了摇头。
“雪姬说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能在外面太久。”锦缎将他厚重的披风裹得紧一些,语气里不无心疼,“昨晚追我的云舟,一定冻坏了。”
“……还好。”北溟洬没办法解释太多,反倒有和雪珍珠一样的疑惑,于是转而问他,“你昨晚为什么不求救?”
锦缎刚刚缓和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别别扭扭地指向远方的海平面,“你看你看,快看,要下去了。”
远处红日西沉,正是白昼将尽。
北溟洬却还是看着他,不想看那落日了,“为什么不求救?”
锦缎侧过头去,神色越发不太自然。身边这小妖怪呢,太执着了,打岔是岔不开的。锦缎了解他,莫奈何,闷闷地答出来,“因为我常常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太值得我活下去。”
“……”
北溟洬有些懵,努力尝试着去理解他的意思,发现无论如何也理解不到,只好困惑地看着他。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锦缎有些生气,却不知气的是哪一个。“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又血腥又残忍,每个妖怪都忘恩负义、虚情假意。而且他们明知道我天赋不好,都看不起我;可是又眼馋蛟妖血脉,想要我和他们家女妖怪生小孩,所以都来讨好我。”
“如果将来小孩天赋好,他们就把小孩养大;如果小孩天赋不好,或者没有长出妖核,他们就把小孩吃掉。蛟妖的小孩肉很香的,很补!”
北溟洬一时竟不知如何去应,又听锦缎道,“可是洬洬你不一样,你那么在意我,又不可能生小孩。所以我想我对你好,你也对我好,你大概还值得我活下去。我也一直盼着你出关,我……我还准备了礼物呢,可是……可是你不给我传信,你那么冷淡,你还不理我!我觉得你已经不再值得了。”
“……你……这……”北溟洬穷尽思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应。
“你还小,所以你不明白,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说着说着,锦缎竟然认真起来,一脸的正经神色。“等你成年了,如果修为不够反抗,北溟氏那些老妖怪绑你和女妖怪生小孩,那时候你就明白了。”
“……”
“但是我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洬洬,你不要怕。等你修为再高一些,能忍住疼了,我就把你骟掉,这样你就安全了。”
“!!!”
北溟洬不自觉地往旁边斜开身子,和锦缎保持一些距离:这个妖怪的想法太可怕了。
可惜锦缎察觉到他的动作,一把将他拽过来,靠在自己怀里,安抚道,“不怕,这样你就不会被那些野妖怪迷花了眼,不会背叛我……”
北溟洬尝试要挣脱他,没敢用力,自然也就挣不开。“你……你想得太多了……”
老实说,锦缎和他常常在一处,一日里十二个时辰,全是下手机会。北溟洬虽然不知道将来自己会不会想要生小孩,但是完完整整的也挺好,干嘛非让他疼呢?
锦缎拍拍他的背,“你不懂,往后你就明白了。而且我实在是不能不想多一些,毕竟,我要照顾你,我是个大妖怪了。”
“……”
北溟洬忽然感到,昨晚那些心中欢喜,大约都是假象罢。心魔总归是个心魔,披一张漂亮的皮,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