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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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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个成年妖怪,听得自个儿是要给骟掉的,必得翻脸。北溟洬这方面尚无知解,没有立刻和锦缎争执,但听到他要伤害自己,总是不大高兴。
锦缎却又说起要闭关的话,昨晚那一战让他很有体悟,似有突破征兆。只是他若闭关,难免一两年出来不得,北溟洬只能留给雪姬照料,那雪姬是否乐意倒还两论,一想到自个儿辛辛苦苦照顾的小妖怪要给雪姬养歪,锦缎可十分不乐意。再一瞧北溟洬怏怏,以为正是不舍自己闭关,倒没想过是不是因为他说那些要骟掉的话。如此,锦缎倒觉欣慰了。
到第二日离开焰山之前,锦缎一直致力于将沉闷不乐的北溟洬哄得高兴些,什么“我一出关就来找你”“我也好生舍不得你”“我努力修炼,以后让你过得更自在”……
没用。
哄妖怪都没哄到点子上。
锦缎临走时越发担心,却也越发得意,拉着北溟洬一双手,格外地依依不舍。“好洬洬,”他道,“等我出关了,我来好好陪着你,教你认各种鱼,为我做鱼,让你每天和我说说话,给我吹曲子,好不好?”
北溟洬微微蹙额,不知道锦缎哪来这等信心,难道他很愿意给锦缎做鱼吹曲子说说话?他自个儿怎么不知道……
北溟洬待要抽手回来,因为锦缎身上实在太冰了,不舒服。素日他不曾生气,让锦缎缠着也就罢了,现在他有些生气,也就连个手指尖儿都不想锦缎碰到。
不过,他有些诧异地发现,被锦缎握住的手掌忽然源源不断传来温暖的感觉。北溟洬低头去看,锦缎便将他的手握得更紧,那种温暖的感觉也更加明显,并流向四肢百骸。
“洬洬,”锦缎得意地眨了眨眼,“等我。”
语毕,这才松了手。
北溟洬猜想那或许是什么修炼转换的法子,是驱使妖力御寒,不过以锦缎目前那点修为,应该撑不住太久。他说等他,也就是等他修为再高一些,能够长久地给北溟洬多一些温暖。
于是北溟洬原先生起来那点气,随着手心的暖意延展,慢慢消退许多。锦缎松手的时候,他甚至跟着伸过去,勾住几颗凉凉的小银鱼一样的指头。
锦缎抿了抿唇,为他的挽留感到心里软软的。他将北溟洬手心上翻,上面有了一枚小小的指环。“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很快我就出关了。”
这指环是个简单的储物空间,其上锦缎的气息过于浓厚,看得出是他亲手雕刻。只是他一个凝脉境的小妖,亲手制作的法宝,也就堪堪只入到法宝的境界,做工几近粗陋。
北溟洬也不嫌弃,点了点头,锦缎便为他戴上。
锦缎离开后,北溟洬也闭了关。雪姬虽答应锦缎留在焰山照料他,其实送锦缎到学院后,便没再没回来。
北溟洬这一轮闭关其实是有些急切的,他感应到魂魄已经苏醒,也想看看紫府中是何变化。
沉下心神,眼前却蓦地一暗,不是紫府中那明亮的九日当空的景象,而是黑得透不过气一般,那四周虽有许多光点,却都遥远。
他浑身被一道朦胧的黑色薄雾笼罩,正疾速飞往不可知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陪伴他的薄雾渐渐实化,成一柄利剑,阴沉的质地仿佛北溟亘古寒冰。北溟洬心中讶异,看它剑身朝向自己,便尝试变换行进的方向。
但手脚很不得力,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孩,身在虚空流放,眼前杀机锐立。
北溟洬看那剑尖越来越近,心中却并无多少恐惧之感,只感到可恼的烦躁。脑海中却又忆起那片高台,彩服男女赤裸双足,踏在用鲜血织染的地毯,身上的彩绦飘摇缤纷,用奇异的鼓点、晦涩的祝祷,不断地敲打他。
北溟洬只隐约辨出几字,“诛伏……十方……”
那祝祷和鼓点搅得他心神不宁,又觉眉心剧痛,是那长剑刺来。
这时候,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只听金乌齐鸣,每一只金乌疯狂旋转焰翅,护在紫府中幼小的魂魄前。而长剑如视无物,击破重重阻碍,狼狈的金乌逐一坠地,那剑身也只是速度稍有滞碍。
北溟洬看到紫府中形如婴孩的魂魄定定地望向长剑,面对忽然而来的杀机似乎不知所措。眼瞧长剑穿透最后一只金乌,直向那婴孩迫近,正危急时,一道清厉的鸾鸟啼唱,伴随着金属相击之声,将那长剑撞离轨迹,一头扎进紫府,在一阵地动天摇后,总算停下动静。
鸾鸟的声音落地,却是一枚金铃,紫府中的一只金乌将那金铃衔住,落到婴孩小小的细嫩的掌心。
北溟洬便见那婴孩将金玲护在胸口,随即陷入沉睡中。
他好像也跟着睡去,再一睁眼,见一堆小小的篝火,紫府中丝丝缕缕的灵气作为供给,让它的火焰不紧不慢地晃动着。
“要杀我么……”他轻声喃喃,九只金乌围绕着他,盘旋、鸣唱,莫名地竟似非常欢快。
北溟洬向身后望去,往常那一树碧花红叶俱都不见,只余一柄黑色长剑没入紫府。
他上前拔剑,紫府便又震颤,仿佛愈合的伤口再次撕裂,疼痛也令他沉沉地咬牙。好容易拔将出来,见它形制狭长,黯然无华,只一段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不见星子的夜。
北溟洬细细端详,见那剑柄处的纹样不似北溟文字,但他竟也识得,约是“岁寒”二字。
北溟洬掂它重量合意,正好是还缺个兵器,索性往那剑身注入自己的意识。
岁寒原已认主,但在他紫府这么些年,原主人的意志消磨得七七八八,又被金玲重伤,更兼而今离开原主人不知隔开多少世界,北溟洬很轻易便抹去了原主人残留的意志,令这长剑遵奉新主。
岁寒黯淡的剑身闪过一丝流光,剑身震颤,似有意从北溟洬手中逃脱,却又终不得脱身。直至最终认主,它仍旧有所不甘,直挺挺坠去地上,转过半圈,却将剑尖朝向北溟洬。
北溟洬心中不屑,重新握住它,起身离开紫府,一瞬间出现在海崖上。他信手一掷,竟要将这岁寒抛往冰洋。
岁寒剑材质奇特,落到海里锈不锈烂不烂的北溟洬也不清楚,但既然不听使唤,便扔去喂鱼。
身为开智名剑,岁寒可不愿就此不见天日,况且它虽不愿,到底是强买强卖认了主,意志已经不由它。方才也不过是闹闹小别扭,名剑易主,它不能保留一丝丝气节?
给北溟洬这一扔,岁寒剑那气节便不要了,它使足力气,背靠在北溟洬手心,哪里也不肯去。
北溟洬握住剑柄,试出两式,倒也还趁手,暂且息了扔它的意思。而后,他便在崖头试剑,连续舞出几个回合后,因是从前没有试炼过武技,体力不很济事,没多久便枕剑躺在崖首,寒风猎猎的,心里头比这风声还凛冽。
“诛伏……十方……”北溟洬轻轻哼出一声,将岁寒握住,隔空一掷,深深没入石壁中。
说不清为什么,他生气。
锦缎曾说过,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他想锦缎应该是对的,而且这个世界以外的世界,看起来也不怎么好。
北溟洬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难以遣散的,深深扎根的,空旷的寒凉。
只是这寒凉中夹杂的马鞭草和薄荷味儿,稍稍突兀,也过于好闻了些。
北溟洬褪下右手中指的指环,迎着落日看它拙劣的蛟纹,又想起那日锦缎离开时,握在手中源源不断的温暖。
如果锦缎瞧见他现在的模样,不晓得睁多大眼张多大口,才能表明他有多么惊讶。因为北溟洬这样从来不笑的动不动就皱个眉头给他瞧的小妖怪,居然在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就那么浅浅的一个弧度,也好看得沉鱼落日,仿佛冰凝雪就的满天星,悬崖上的山荷草,夜色下摇摇曳曳一闪而逝的浮生花……
随着温度一年一年地降,北溟海好看的花朵越来越少,倒是北溟氏公子的风华,一年一年更盛得厉害。
远远地,青牙从一片礁石上望过来,暗暗地称着奇,却也暗暗地惋惜:从来少年痴心,大抵错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