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远山佳佳

6、第 6 章

　　“另外，我叫’朱’，Z-H-U。”甄朱觉得还是有必要纠正他一下。

　　“那……去我家吧，朱？”Charles一改就改过来了，看来不是他发不出这个音，而是一直没认真对待她的名字。

　　“不行！”甄朱斩钉截铁拒绝：“今晚可能都讲不完，晚上回家一没地铁二不安全。”

　　更重要的是，她真的不想贸贸然去一个男生家。

　　“我开车送你，或者你可以睡我家。”

　　甄朱坚决地摇摇头：“我们先在学校餐厅学吧，到时候再说……”

　　Charles觉得提议可行，说了句“随你便”，两人又重新踏进移动门。

　　学习才一个小时，甄朱就有点坐不住了。虽然过了饭点，但是餐厅里有两台投币饮品机，时不时地有同学进来买杯咖啡，然后每过几分钟机器就要“轰隆隆”一次。一起来冲咖啡的人偶尔也要在里面聊个天说个笑话。

　　有的人进来也会被他们俩个惊到，朝他们俩露出“心知肚明”的一笑。甄朱如芒在背，也怪不得同学多想，一个法国男生一个亚洲女生头挨头坐在一起，能干什么，肯定不会是学习这么简单！再说法国人需要外国学生来教吗？想想也不可能……

　　但是事实确实如此，眼前这个法国人还就需要她这个中国留学生来帮忙。甄朱再观察Charles，他倒挺自在的，法国人确实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甄朱停下讲解：“算了吧，我们还是换个地方。”

　　“可以……你说去哪里？”Charles坐直身子看着她。

　　去咖啡馆吗？比这里还吵，还要消费……

　　甄朱突然想到可以去她家啊，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但是有李云起在，至少安全！

　　“你介意来我家吗？”甄朱小心翼翼问他，有点怕他误会。

　　Charles倒是爽快的说好，就站起来收拾东西。

　　“等等……”甄朱掏出手机，“我要和室友说一声，她同意才行。”

　　Charles又重新坐下，这才注意到甄朱的手机——诺基亚翻盖，他凑近揶揄道：“好老的款式，黑白的吧？”

　　甄朱脸一红，不作搭理。

　　“不能上Facebook吧？”

　　“不能。” 甄朱被气笑了，这人明知故问，她不就是没有用现在都流行的苹果触屏手机吗？在法国用老式手机的人也大有人在啊。

　　“那我要给你发messenger怎么办？”

　　又不是只能用Facebook交流，甄朱心想，不过这是变相要加她脸书吗？这个人什么脑回路，他们俩连电话号码都没有交换过，已经要上升到要加脸书的关系了吗？彼此也不过是“认识的陌生人”。

　　“那就有事学校见面再说吧。”甄朱不是刻薄的人，相反有着比较善解人意的性格。对于Charles的那些传闻，她听进去了，对他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态度要冷淡些。

　　等到考完试，桥归桥路归路。

　　Charles应该只有18岁，高中刚毕业，不像她在国内读了快一年的大学，到了这边又要重新开始。十八九岁的男生，不分国籍，只要一天没踏上社会，就是个幼稚鬼。她没有时间陪他耗，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三年的本科并做两年读完，赶紧找份工作存钱，等到父母亲那边尘埃落定，她就去把他们接出来。一切似乎有希望，一切又那么遥远！

　　正说着，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甄朱拿起看了一眼，是李云起的回复，她看了一眼Charles说道：“可以了，来我家吧。”

　　“你住在哪里？”等地铁的时候，Charles好奇地问道。

　　“5区。”

　　”好地方，我住7区，不算远，一会没地铁可以走回家。”

　　果然是好地方，甄朱心里想，两个人住的地方都是巴黎比较安全富庶的左岸，不过5区因为几所索邦大学都建校在此，学术氛围很浓，而一直以来又都是文人骚客聚集发家的地方，因此成为鼎鼎有名的巴黎拉丁区，也更受年轻人的欢迎；7区更多的是博物馆和艺术建筑，住宅位置好点的话能望到铁塔，更受“old money”的富有阶层欢迎。

　　当初选择五区就是因为安全方便，离学校又近，因此房租贵点，甄朱也咬咬牙住了下来，好在遇上了李云起，能够一起分担房租。除了房子小点，又位于顶楼，相当于过去的佣人房，因此没有电梯也没有集体供暖，冬天要自己烧电取暖，夏天又要被骄阳的热气蒸死，其他倒也没有缺点。

　　“走回家？这么冷的晚上坐地铁吧。”

　　Charles 笑了，像个大孩子一样：“晚上有不一样的风景，很少有这种走路夜游巴黎的机会。有机会我约你出来一起夜游巴黎？”

　　甄朱只是笑笑，心里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客气话，巴黎年轻人主意多，就像他们班的同学经常会约她去哪哪儿玩、哪哪儿活动，可是实际执行的很少。

　　已经快到下班高峰期，地铁站里人渐渐多起来。就在前不久，甄朱看过报道—有人被恶意推下地铁站台，于是想叫他一起往后站站，Charles取笑她：“不会有事的，万一有危险，有我拉住你。”

　　“那我自己去后面点站着。”她觉得像她这种亚洲人容易成为受害对象，还是站在后面保险点。

　　不一会儿，地铁进站，两个人前后上车，中间被好几个人隔开了。Chales被人流挤到车厢里面，而甄朱最后上车只能贴着门口。

　　Charles尝试着从人群中挤过来，没有成功。

　　她从人群中的小缝望过去，还好Charles唯一的优点就是高，她看见他，与他的目光相遇。

　　“5站以后下车。”甄朱压低声音，又怕他听不见，比划了下数字五。

　　“好。”他比了一个手势。

　　一站过后，有些人下了车，车门旁的折叠椅空了出来，不过人太多也不能坐，甄朱就靠着折叠椅发呆。

　　一阵刺鼻的尿骚味混着酒味飘了过来，是流浪汉来乞讨了。甄朱有点发怵，上次在地铁里被流浪汉骚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声音由远及近，是个女的。她心里的恐惧感已经减少一半。

　　女流浪汉乞讨到这边来了，并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朝门口这边过来。“也许她要在这里下车。”甄朱想，于是贴紧靠椅，给她让出一个宽敞的站位。

　　“啊—” 声音还没出喉咙，脸上一阵火辣辣得疼痛突然袭来，女流浪汉已经扑向甄朱，枯枝似的手指抠在甄朱的脸上，长指甲已经刮破她的脸颊。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远远向周围四散开，附近的几个阿拉伯青年就像看戏一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没有人上去帮她扒开这个疯女人。

　　甄朱猝不及防，双手尝试掰开紧紧箍在脸上的手，对方却纹丝不动，嘴就贴在她的脸庞，喉咙里还咆哮，一阵阵恶臭酒气扑面而来，搅得她呼吸不顺，都要吐了。就在绝望的时候，疯女人被人一下从后面拽开，像一只疯狂的母鸡一样被人拎走，甄朱浑身一松，这才勉强扶着门把手站稳。

　　Charles将疯女人拽到一边，就立刻松开手，厉声质问：“你想干什么？”

　　疯女人好像被人发现做错事一般，低下头，吓的直哆嗦，门一开就窜了下去。

　　直到多年后，Charles质问疯女人的场景还反复在甄朱脑海中播放，这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派绅士模样，在人群中那么耀眼又与众不同。她很感激这位拔刀相助的同学，从那时开始，他对她来说就有了与其他同学不一样的意义。

　　“给我看看，”Charles低下头查看甄朱的脸，“破了点皮，我包里有瓶香水给你喷，杀菌的！是你喜欢的bleu de chanel。”

　　甄朱又想哭又想笑。他还记得她猜出他香水名字的事呢。

　　“还好吗？”Charles关心道，自然的扶助甄朱的胳膊，又凑近查看她的脸颊，“不会影响你的美貌······”

　　知道他是好心安慰她，甄朱还是被逗笑了，Charles 也笑起来。

　　Charles伸出臂弯给她：“你要是害怕，就扶着我。”

　　甄朱摇了摇头，道了谢。他也不觉得尴尬，很自然地放下胳膊。

　　到了家，甄朱吊着的心总算回到胸腔。

　　进了屋，甄朱顺手把鞋子脱了换上室内拖鞋，Charles有点吃惊，问到：“要脱鞋？”

　　甄朱这才想起法国人确实没有进屋换鞋的习惯，而她们家里也没有男士拖鞋。她转身看了眼Charles的皮鞋，像只寿司船那么大，而她另外一双替换的女士拖鞋也没法给他穿。

　　她也不好意思叫他光脚进来，毕竟冬天的地板很凉。

　　“你就穿着鞋进来吧。”

　　Charles也没有客气，大长腿几步就穿过客厅兼李云起的房间，跟随她来到里卧。

　　屋里只有一把小圆凳，甄朱只能让给同学坐，自己坐在床边。

　　Charles进屋的时候扫了一眼屋里的情况，就知道甄朱大概是个什么经济状况——难怪还是翻盖手机，他本以为她像其他追求复古时髦的巴黎女孩一样想吸引眼球才用旧式手机。

　　他从小住Villa，有时候父母没空送他，还有父亲的司机接送，根本没有机会和人合租，就算在寸土寸金的巴黎，他也有一个95平的公寓，虽然是父母给的。当然他还是有着法国人的绅士风度——不谈钱，不谈讨女性的过往，虽然还是有点好奇：看上去很有气质很有涵养的她，英语也很标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个穷留学生，学费又是怎么支付的？

　　“我记得你不是日本人啊？” Charles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真的是佩服他，叫不对名字就算了。刚开学那会，每个老师都在上课点名时问过她的国籍，还一遍遍聊起云洲在中国哪里的话题。

　　Charles看她面有郁闷之色，忙解释：“我只知道日本有进屋拖鞋的习惯。”

　　“Charles，我是中国人。实际上，亚洲不少国家都有进屋脱鞋的习惯。”甄朱想想也不能怪他。日本的软实力输出很厉害，法国从70后到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在日本动漫和漫画熏陶中成长起来的，他们在学校学习世界史的亚洲部分也只有日本历史，所以大部分年轻人都会去学日语，也只对日本文化感兴趣。

　　甄朱觉得这也是个教育他的好机会：“好多你看到的日本文化，事实上，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日本的Kanji、书法、茶道……都来自中国。”

　　甄朱又源源不断地讲了许多，Charles话不多听得倒很认真，偶尔提出自己的观点。两个人本来是来复习的，一下子天南地北聊开了。甄朱发现Charles高高在上的形象其实是从小家教的使然和外在包装的关系，内心里还是很小孩子气的，如今也能和她开两句玩笑，两个人的关系反倒又有点拉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