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远山佳佳

2、第 2 章

　　鲁秘书说，你家的这个事情明摆是从上压下来的，多少钱也救不了。你妈妈看得很清，不会想你把钱浪费了，她和我说过最担心的就是你，只希望你好好读书能够照顾好自己。还有你要是信任我的话，把护照复印件给我，我找关系在外面给你新开个户，剩下的现金赶紧放进去，不然你就放到别处去，你家可随时能被封。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记在心里就行，你父母的事情会不会牵连到你，你有没有考虑过？

　　甄朱没有啃声，她的确没想过，自己是一名学生，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要说牵连，会不会有点言过其实。

　　鲁秘书不必等她回答，他心里清楚，接着道，换个地方吧，云洲暂时别呆了。要我看，直接出去吧，读个书，找个工作，等过几年总会有个结果，他们出来也能投靠你。

　　她“嗯”了一声，过了半晌道了声谢谢。

　　她哪里也不会去，父母在云洲所里，她要在外面守着，不然有点什么事情，谁还能替他们走动？她家在当地是有名的企业，她妈妈还联合其他公司的老总朋友在她上的川南大学专门修建了一座多语种图书馆。当时她在学校也跟着风光了一阵，如今知名企业家沦为阶下囚，其他几位老总朋友都避她家不及，校方也没主动联系过她这名连期末考试都没能参加的学生，平时那么会嘘寒问暖的辅导员也一如反常，没给过她任何信息，她心里很明白，恐怕真的要暂时休学了。她脸皮那么薄，真的很难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她想大不了，再重新考所大学，花不了多少钱，这次不会再任性了，只考本地大学，守着父母。

　　这天下午她又被叫去供述，同样的问题颠来覆去，她的回答怎样他们都不满意，甄朱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让她说什么，可是她说的都是事实。维辛署里的空调打得很高，一进去就闻见男人堆里那股常见的油腻味混杂着烟味，又闷又臭。甄朱进去的时候看见问话的人背对着她哼着小曲儿正浏览网页，偶尔吸一口手头的烟，看似十分享受地呼出了一个大白圈。走到近前，她发现今天问话的又换了一个人，这放松的架势她猜测应该是个头儿。

　　坐着的人暂时还没将目光从网页上挪开，手夹着烟往他电脑对面的座位点一点，示意她坐那儿。

　　过了几秒，对方开口：“甄朱，是吧？” 顺道着目光也移了过来。

　　甄朱觉得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明显一亮，这让她不舒服。

　　“现在你家这个事归我管。”

　　甄朱问：“怎么称呼？”

　　“周明，你叫我周长就行了。”周明笑眯眯地看着她吸了口烟。

　　周明，周明，周明······甄朱在脑海里刻下这个名字，包括前几次问话的李进取、差点呼她巴掌的丘丽，她都默默记下了。

　　“我同事他们说你不老实，”周明下巴微抬，“你今天就配合一下我呗。”

　　“我说的都是实话。”

　　“但愿如此，”周明瞄他一眼，“那开始吧。你姓什么，叫什么，身份证号码报一下······”

　　常规的问题记录过后，周明问：“你知道你父亲甄世国母亲朱雪琴非法收取资金的事情吗？”

　　“他们没有做过。”

　　“我没问你他们做了什么，我问你知不知道！”

　　“他们没有做过的事情我怎么回答你。”

　　周明做了一个“哟，你了不得”的表情，又说：“做没做不是你说了算。”

　　“没有的事情我当然不知道。”甄朱没办法，她希望这样说读卷宗的人能明白。

　　周明在电脑上敲下了字。

　　“你父母在2003年12月29日非法向社会募集305万，你是否知情？”

　　这个问题是前几次问话都没涉及的，现在给出的金额这么具体，说明维署这边有备而来。家里有多少钱她从来不关心，父母从来也没和她谈过。朱雪琴希望她快快乐乐地成长就好。

　　她12月和父母在香港过了圣诞，12月26日她坐飞机回了学校，父母回了云洲着手公司上市的事情。这是不是就是让员工入股的资金？

　　“这应该是股金。”

　　“哦······”周明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也就是你知道。”

　　“但是这肯定不是非法的，我知道我爸妈准备公司上市的事情，他们12月份特地去香港办手续的。”

　　“去香港办手续？是香港哪家公司？接头人是谁？”

　　甄朱犹豫了一下，为了证明父母的清白，还是说了：“公司的名字我不记得了，但是邵叔叔我是认识的。你们可以问他，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能证明这笔不是赃款。”

　　周明看了看她，递给她纸笔：“邵什么的，姓名联系方式写下来，我们会去求证的。”

　　甄朱心里燃起小小的希望。

　　周明踢踏着拖鞋去远处取了打印出来的笔录给她，叫她签字。

　　甄朱细细看过，发现有些不是她的原话，她拿起笔一阵涂改。

　　周明眼疾手快一下挡住她：“哎，干什么呢？”

　　“我没有这样说过。”甄朱抬头和他对视。

　　“这可都是你说的啊，我一个字都没变过。人长得挺漂亮，怎么在纸上乱涂？行行行，你想改就改。随你！我们可都是按照制度办事。”

　　甄朱没有吭声，又涂去了一些她没有说过的话。涂着涂着她的心渐渐下沉，白纸黑字都能作假，他们确实是肆无忌惮，背后肯定有更高的人指示，所以涂不涂都是一样的。今天派出这个小领导派头的人来问话，应该就是给她提个醒----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走道里不时传来关门声，还有钥匙锁门的声音，偶尔有人在门口探出个脑袋，打声招呼：“周长还没忙完呐！我们先下班喽。”

　　慢慢地楼道里也没了声音，看来是都走光了。饶是她再假装镇定，也不免有点心慌。

　　“我能走了吗？”

　　“随时能走，不过呢，我大发慈悲就再和你说两句好话。”

　　甄朱看着他说一套做一套，先起身关了门，又关了空调，然后走过来重新坐下。整个屋子从“轰轰轰”地暖风中解放出来，一下子显得空旷了许多，她想整个楼是不是只有他们俩个了。这回他还是坐在她对面，不过整个上半身都撑在桌上，脑袋亲密地凑了过来，甄朱不想表现出自己很害怕慌乱，很僵硬地向后靠了靠。

　　周明没错过她细微的反应，干这行快二十年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他会察觉不出来。他用拇指和食指像品衣料般地摩挲了几下她的大衣。

　　“这样的羊绒没个大几千下不来吧？从小没吃过苦吧？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在里面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要是为了他们早点能解脱呢，就应该好好配合，他们上了山比现在的条件强，你还能去看看呢！当然啦，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相信。你爸妈嘴也挺硬，什么也不说，直呼自己冤枉。他们以为死挺着你就没事，问题是你家什么都没了，你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姑娘要怎么熬下去，孤零零地没人疼，别说你爸妈了，我看着也心疼，你比我女儿也大不了几岁，想过今后没钱没住处的日子吗？”

　　甄朱看着他身后的白墙没有说话。

　　“在这里耍小聪明没有用的，我告诉你吧你今天走出这里日子会更不好过，上面都吩咐了，”周明露出阴暗的表情，“对你肯定是有动作的！”

　　“怎么？要抓我？”要说她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才18，她听说厂里很多年纪大的人被叫来问话都被吓得要死，其实每回来这里报道心里还是慌的。

　　周明哼笑一声：“抓你进去都算是轻的了。”

　　甄朱知道他们现在还在到处找人录口供，那是因为没有证据定不了罪。要想让父母签字画押，对他们来说最简单和直接的方法就是威胁他们的孩子。看来鲁秘书的提醒不是不无道理。

　　“那你们都这样决定了，我还能怎么样？”

　　“别啊！”周明摸了摸鼻子，笑了，声音变得软和，“怎么突然就这么消极了？不是每回来都很能扛么。”

　　他用手指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划过，又凑得近了些：“我挺心疼你的！刚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合眼缘，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你看我今天问话是不是对你挺客气的，我手底下那几个不像我这样吧，听说丘丽差点对你动手，女人嘛，心眼不大。”

　　甄朱也不是傻子，周明时不时触碰她还说着些不合时宜的话，意图很明显。她心里害怕又气愤，但是还得强装镇定，如果能用她换回她父母······

　　“你可以救我爸妈？”

　　“救你爸妈难度高了，但是我能先救你。你可能还是不清楚，你爸妈在里面最多过得难受一些，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你就不一样了，我可不是吓唬你。”

　　甄朱想没搞清状况的应该是他，如果能救她父母，她怎样都行。现在她想急于摆脱这里。

　　“我回家考虑考虑。”

　　周明急了：“都刀架脖子的事了，你还犹豫！”

　　“就一个晚上，”为了增加可信度，甄朱站起来说，“我需要一个人想想，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明天我告诉你。”

　　临出门，她被周明强行箍进怀里，吓得花容失色，但是她不敢叫，顾虑太多。两个人在门后和打架似的，一挣扎出来，她拧开把手直往外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