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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梦两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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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婆用毛巾擦拭好剪子,用事先准备好的蚕丝襁褓裹好哭得满脸通红的孩子,系好绑带,准备往外室走去。齐乐用尽全力撑起身子,掌心的温热贴上原木漆油表面,凉意直刺心底,锦被滑落,她身子一阵薄颤。
“孩子。”
她没有力气把话说完,愣愣地看着那个高大身影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如捧世间珍宝。容成迹笨拙地抱着幼小的婴孩,那架势就像是举着一把雕花大刀。
齐乐心中莫名一暖,一瞬便揪得她一颗心直难受了起来,她本就坐在床沿,这一番动作,单薄的身子眼看就要向下滑去。
“你想做什么。”
一双大手稳稳托住她的纤腰,容成迹的剑眉间挤出一个川字,他望进她低垂的眸里,隐隐闪着泪光。
他左手揽过齐乐的肩,右手将襁褓往齐乐凑近,软香的气息扑向鼻尖。齐乐把孩子稳稳当当地放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那双幼嫩的小手,那样小,还连掌心都填不满。
片刻,齐乐垂下手,望向被风吹起的纱帐,绿纱窗外戚戚落落的秋景,飒飒风起,簌簌木下。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老电影,男主角从女主手里拿回被抢走的贝斯,他们合奏了最后一首歌,“一直在说谎的我,她却说我是一个诚实的人,她对我笑着,假装没有看穿我的谎言。”
那个叫做秋的男主角说:这样的她,我一生都无法企及。
“他还未启程。”
“我会随他回仓辽,你说过,绝不阻拦我。”
“好。”
齐乐将襁褓推到容成迹怀中,就着已经清理好的被褥躺下。容成迹将锦被拉了一拉,掩得严严实实,他揉了揉齐乐的发顶,抱着孩子起身。
“你且好好休息。”
脚步声越来越远,木门打开又合上。齐乐转身向着木门发呆,视线一点一点模糊,酉时大约还有一段时间,但是无论还有多久,终究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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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敬文轩,书房内室。
羽殇抱拳屈身立于容成迹一侧,书案上容成迹提笔疾书,新研的朱红色墨汁恣洒烫金纸上。
茶案旁,琴台上闻名天下的名琴绿绮一声弦断,容成迹笔下一顿,留一墨点晕开。他就着殷红,将最后二三书毕。
“羽殇,你退下。”
“是,殿下。”
承具上置漆画方瓶,一支秋桂簇着浅黄花束,被忽而打开的轩窗惊落了细细密密的花粒。纤纤葱指似不经意地拈起花枝,送到迎窗的光束中。一个束发的女子侧倚窗棂,仔仔细细地打量手中花束,似是要看透花间藏了几枚花粒。女子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公子吩咐,不必麻烦当朝太子殿下,特地遣本姑娘来接公主殿下。酉时动身,公主自会由我们公子照料,还望殿下不要食言。”
容成迹将写好的字条拿起,置于桌前。
“交给顾诚素,本宫应允齐乐的,绝不会食言。”
拿起琴台上的绿绮,容成迹转身走出书房。这个一世自恃不凡,从不低头,孤高傲然的人,依旧带着生而具有的出尘,把空荡荡的人间关在身后。
梦东儿立在窗前,看着那个带着千年寒冰般瘆人的背影,莫名地品出了几分孤寂的味道。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就算是寒冰融化了,这个男人也不可能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消融半分。她想,这世上有些无法改变的东西,便是宿命吧。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张烫金笺纸,苍劲有力的字迹,“仓几山云气峰、北朔蔚山草原、南丘灯湖花市……”齐齐整整写了近三十处地名。
容成迹,你当真运筹帷幄,翻云覆雨,天衣无缝?
梦东儿将纸笺叠好放到袖袋中,向夙秋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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衿县顾府后院医舍,青袍男子正悉心照料从药圃之中栽植至内室的药株,他浇灌着这一株正当花期的当归。
“东儿。”
屏风之后的红衣女子现身。
“主人,”她双手递上烫金纸笺,道,“这是容成迹让我转交你的。”
顾诚素接过,望着鲜红字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东儿,你可知这株当归有何药用。”
梦东儿低下头,暗自呢喃,“不就是拿来炖个鸡汤嘛,搞得跟种了朵雪莲一样。”
“咳咳……怕是济世救人,公子的药,起死回生!”
顾诚素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当取其独活。”
梦东儿一脸黑线,不打算和这些怪里怪气的人争论。她在这里给这个顾家医圣做牛做马总算是有个了结了,待把齐乐平安送回仓辽,她便动身,哪怕是克尔库沙漠还是什么死亡之地,她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归宿,任谁也囚她不得。
“主人,你何时接回公主。”
“此事我自有安排,你的职责已然完成,现在你便可以动身。”
“哈?顾诚素,你早知道?”
青袍男子抿了一口清茶,望向她。
“不行,我要保护齐乐。”
“她难道是需要你这小丫头保护的人?她不想待在囚笼里,谁又能困得住她。”
“顾诚素。” 梦东儿一掌拍在凭几上,“我不管你们这些人要干什么,你们权倾朝野也罢,一统天下也罢,这一切都不该把齐乐牵扯进来。你们一个一个的伤她,现在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你们却还要利用她吗?”
梦东儿正是气愤,一掌拍在门上,内力打出一个深深的印迹。
顾诚素继续抚弄着手边的毛当归,待花期过,取其根本,皮韧,味甘涩,乃是一剂良药,名曰独活。
若是她不愿,谁可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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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秋阁,酉时将至,夕照铺洒。
齐乐独坐于交椅,握着一卷陈旧的画轴。
茶凉后,人散去,戏落幕,游戏结束。这些只不过是她齐乐玩的一场游戏罢了,现在不过就是全线完结,有什么好牵挂的。
她缓缓摸出一块方状的金属物件,上面的时间在倒数最后五十九秒。
窗外传来悦耳琴音,苍苍如亘古余调,透过幽幽竹林,多了几分凉意。一曲《凤栖梧》,每一段都少了一个音节,本是欢愉之月,少了细弦高调,赫然悲凉,肃然指尖有离散之悲。
这里,有谁会替她不舍呢。想必,这样一个人,不会存在吧。
好生悲凉的曲调,她拿起一片桌案上新撷的竹叶,卷成叶笛状,放在唇边。深吸一口气,琴笛合奏,甚是空灵。
梦东儿隔着竹林,望着窗前的齐乐。
亮眼的光束全然铺洒开来,混杂着夕照的缱绻温柔,太过耀目的瞬间,梦东儿根本睁不开眼。不过是短暂的一瞬,还未待她睁眼,一声怒吼破空而来。
“齐乐!”
容成迹从竹林疾步窗前,隔着光束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绽开浅浅的微笑,那是当朝太子妃殿下,仓辽国齐乐长公主。
她向着眼角透着一缕阴霾的容成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殿下。”
容成迹闭上眼,一阵刺痛在脑海中翻滚,再睁眼时疼痛退去。他伸手,在女子姣好的面颊上轻抚了一下,随即移至眼角,抹去那一滴欲坠的泪珠。
“你为何流泪?”
“大约是,夕照耀目,妾身失礼了。”
“是吗。”
“妾身方才听见殿下鼓琴,曲调欢悦跳脱,如临凤栖之喜,真是绕梁三日。”
容成迹看着齐乐握在掌中的竹叶,轻启唇瓣。
“齐乐,为何折了竹叶。”
“妾身想制一些怀玉香。”
“哦。”
你还是走了吗?
容成迹目光附上几分冰凉,向门外走去。
“齐乐,我……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梦东儿摸摸脑袋,话语出口,她眼神仍有些呆滞。
“一路安好。谢谢你,东儿。”
“东……儿。”
齐乐转身离开后许久,梦东儿仍旧立在原地,暗自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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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体验,睁开眼的时候,自己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好像刚刚很伤心的体会不是真的一样。
“奇乐!今天早八,你咋还没起来。”
舍友小吴被手机铃声折磨得快抓狂,看见对床的奇乐居然还没起床,她都惊了,这个三好学生一向五点就起来帮大家带早餐的。
“她昨晚去街舞社活动了,大晚上回来说是不舒服。”
小周鼓着腮帮对小吴说,一手拿着一个生煎包递过去,你先吃,我给她放了一份在床上。
“不行不行,还有二十分钟就八点了,骑车都不够时间啊,我上去叫她。”
小吴说着,一把掀开了奇乐的床帘,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带着隔世的凉意。奇然身子颤了颤,打了个激灵。又是一滴饱满的泪珠从左眼沿着鼻梁右颊滚落,她的双眼已经涨红,像极了即将被宰的大白兔。
“你到底。”小吴的话顿住,“小乐乐,你……怎么了?哈?”
“头痛……”
小吴伸手贴到奇乐额头上,触碰了一下,立即抽开了。
“我的天啊,好烫啊。”
小周闻言也探头过来,“你发烧了?我们帮你请假吧,我打电话叫一下江医生过来。”
小吴和小周两人赶忙做好了一切,催促奇乐躺好,用浸了冷水的毛巾给她敷好,用五分钟四公里的极限速度骑电驴去教学区了。
奇乐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星空吊灯,滚滚暖气。她的心莫名一紧,眼泪又不自觉地汩汩而下。
什么梦呢?是做噩梦了吗?太过真实,太过投入,都以为有什么事真实发生过了,她好像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奇乐翻身下床,她不过就是二十一世纪芸芸众生里的那一个而已。唯一不同的是,她比较忙,比较健康,不愿意胡思乱想,是个有志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