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窥凡尘》LiQ

4、浮出台面

　　温仲良在别院躺了三日。
　　说是躺，一点也不夸张。他要么在房内打盹儿，要么在后院懒洋洋地晒太阳，膝上摊一本《经武纪》，也不知他究竟看进去几行字。
　　而第三日，阳光正好，他摇着扇子躲在藤架下纳凉，正是一片惬意时，忽然听得一声轻咳，随后是丫鬟的声音：“三公子，公子来辞行了。”
　　“哦？”温仲良将扇子放在一旁，睁开眼一瞧，丫鬟身后跟着的，果然是换做常服打扮的陆憬。他直起身来，慢悠悠道：“身体好妥了？”
　　陆憬“嗯”了一声，低眉顺目道：“多谢三公子。”
　　温仲良大手一挥：“好说。”他打了个哈欠，作势又要躺回去，见陆憬没有要走的意思，遂又问道，“嗯？还有事？”
　　陆憬不信温仲良不知道他所求为何，眼下只怕是又拿他打趣。陆小公子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在温仲良年前却不得不伏低做小——无他，他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只能从这个靠不住也不该靠的温大善人身上捞点好处。但陆小公子毕竟是陆小公子，脸皮薄，面子厚，温仲良问得出口，他却说不出“要钱”两字，场面一度僵持。
　　陆憬正在干瞪眼，温仲非不知何时出现，二话不说塞给他一个包裹。陆憬轻轻一捏，果然捏到银块一类的硬物什，紧绷的面容得以松懈，看温仲非的眼神都柔和了八个度，语气轻快道：“多谢四公子。”
　　温仲非“不客气”三个字还没出口，便听温仲良奇道：“老四，我尚且不知路公子所需何物，你竟已明了？”
　　但见陆憬嘴一撇，又向温仲良毕恭毕敬鞠了一躬：“两位公子兄弟同心，四公子体谅我，也就是三公子关照我。多谢，多谢，我这就告辞了。”语毕，又朝温仲非微微颔首，朝两个丫鬟眨眼，脚底抹油一般迅速离开了。
　　那两个丫鬟跟在陆憬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声介绍城内各个去处。待人影看不见了，便见温仲良食指在身下的石板上敲出一段短促节奏。不过须臾，便有一个黑衣男子迎风而下，俯身在温仲良身前，低声唤了一声：“主人。”
　　温仲良淡淡道：“跟着路璟之。能救便救，救不了不必勉强，自己的命要紧。”
　　黑衣人道：“是。”一阵清风又扬起，转瞬而过，后院里又只剩下温仲良温仲非两人。
　　温仲非沉默看着温仲良安排，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无言道：“三哥，你为他准备好了盘缠，又请暗卫为他绸缪，做到这个份上，就一定要哽他一梗吗？”
　　温仲良懒懒道：“仲非，闲话休谈，正事要紧。”
　　温仲非想起那日在密室里，他问出他与路璟之之间的关系时，温仲良的那番话。
　　彼时他漫不经心：“路璟之大有用途。他是清白的。他活着，是牵制老大的最好筹码。你误会我与他关系不一般，殊不知我是故意做给老大看的。这样一来，老大不论是拿他牵制我，或是试探我与他的真实关系，一时半会都舍不得让他死。”
　　思及此，温仲非也懒得去深思温仲良心里那些盘算了：“三哥，差不多该回京了。你返国的消息，父亲应该知道了。”
　　温仲良叹了一口气。他每天都要假模假样叹许多气，温仲非却信他这声叹息是真心的，只听他悠悠道：“仲非，如果可以，我真不愿意回去。我情愿就在这里住一辈子，闲云野鹤，岂不快哉？”
　　温仲非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我明白。但三哥，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温仲良道：“是啊。我不犯君，君却不容我。”他起了身，敛了懒洋洋的神色，一负手，衣袂掀起一阵轻风，“走吧。准备进京面圣。”

　　陆憬在离开别院前，终于忆起如今的自己是路璟之。他在院内就地挖了几捧泥土，将一张白玉似的脸蛋抹得面目全非，又将身上衣服扯得破破烂烂，把自己搞得像一个落魄乞丐方罢休。他按照丫鬟的指示，出了院门，转过好几个胡同，才来到池麓城内。
　　百年前的池麓与百年后的池麓并无太大差别。只是现下的池麓是边关要道，而近年来两国交好，城内不乏两地往来的商贾。然而城内看似平静，却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齐京内乱的消息想必早已举国皆知，储君既失，新一轮的夺嫡之争又将拉开帷幕，势必会引来另一场内耗。虎视眈眈的梁国怎样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陆憬举目四望，城内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买了新胭脂的少女与他擦肩而过，留下一阵脂粉香气。他却叹了一口气。
　　战事将起了。

　　陆憬先去一间药店里买了几味外敷药，又转去街边的脂粉小摊，在摊贩惊诧和弃嫌的目光里面不改色地挑了几样胭脂水粉。随后又来到一间布庄，跟掌柜报了尺寸，便欢欢喜喜挑了几件成衣打包好。买完这些东西，他便拎着大包小包拐到街后的客栈里，要了一间房住下，再吩咐小二准备一桶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

　　受命跟着路璟之的暗卫在客栈外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有一个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年轻男子退了房，步履轻快地朝城外走去。暗卫草草看了一眼，见他是往梁京方向而去。他打了个哈欠，调整了下躺在树枝上的姿势，打算再打一会盹儿。转眼日至晌午，又落西山，始终不见路璟之踏出客栈一步。暗卫心生疑惑，换了几个位置将楼上房间挨个查过一遍，惊觉房内皆空无一人。踌躇之间，他猛然忆起清晨那个年轻男人，脸色顿时大变：“不妙！”